三十、皇上救我(1)
黃儼再也忍不住,喝道:“住手……”他胃裡早翻騰的難受,一直咬着牙關忍耐,一張嘴“哇”得就嘔吐起來。
鍾法保吃了一驚,忙打個手勢示意暫緩行刑,上前扶着黃儼的手臂,幫他撫着背,關切地問:“公公怎麼了?”一時拿毛巾的,端茶水的侍衛都慌亂起來,圍着個嘔吐的太監不知所措。
黃儼吐得面紅耳赤,過了好一會兒才能透過氣來,他接過毛巾擦了擦臉,抓住鍾法保喘着氣道:“鍾大人……跟咱家借一步說話。”
鍾法保驚疑不定地跟着他來到耳房,黃儼重重吐出一口氣,乾脆利落地說:“鍾大人,這些刑不能用!”
鍾法保一怔:“爲什麼?”
黃儼臉色白得像刮過的骨頭,生硬地說:“你這些大刑沒一個不是骨斷筋折的,柳雲若要是殘廢了或是死了,咱們誰也擔待不起!”
鍾法保還沒明白:“皇上不是說什麼刑都可以用麼?”
黃儼拿着條毛巾不停地擦汗:“皇上那是嚇唬柳雲若的,鍾大人就當真了?柳雲若是什麼身份,您大概也略有耳聞吧?您把他折騰成了廢人,就算皇上現在在氣頭上,不說什麼,到了對景那一日,只怕救也沒人能救你!”
鍾法保不禁一顫,遲疑着道:“……柳雲若勾結藩王謀反,怎麼都難逃一死,難道皇上還會赦免他?”
黃儼冷冷道:“什麼叫聖心難測龍性難攖?皇上要不要赦免他,還不是一句話!”
鍾法保愣了半天,苦笑道:“公公的意思是不能用刑了?那這案子怎麼審……”
黃儼一聽他的話腦中“嗡”一聲響,他是揣摩宣德的意思,可是案子也不能不審,柳雲若這種人,又不是攻心哄騙可以問出東西的。要是什麼也審不出,宣德怪罪下來,鍾法保推脫一句:是黃儼不讓用刑,宣德立馬會拿他開刀!他額上又冒汗了,緩和了語氣道:“咱家沒說不能用刑,只是別這麼嚇人,皇上真要見柳雲若的時候,我們不至於不能交代……”
鍾法保兩手一攤:“公公真難爲下官了,我這裡最素的也是夾棍,而且是一夾就斷腿的那種……”他咬牙吸氣地思索一會兒,忽然眉頭一揚,拍手道:“有了!”轉身對一個侍衛道:“去調幾桶濃濃的辣椒鹽水,找幾根細而韌的篾條來……嗯……”他像琢磨一首詩似的仰起臉,一笑道:“再要幾根通條好了,先放在火盆裡烤着,差不多了。”
黃儼聽着這些古怪的東西,強壓住心頭的忐忑問:“你……要幹什麼……”
鍾法保笑道:“給公公看個新花樣——您放心,不會傷筋動骨,也不會有內傷!”
看他又復笑得輕鬆愉快,黃儼覺得脊背一陣發涼,不知爲何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兩人返回刑房的時候,柳雲若還被四個獄卒擡着,黃儼看他緊緊閉着眼睛,腿上的血還在一滴滴往下淌,不知是痛得還是怕的,單薄的身子陣陣顫抖着。嘆了口氣道:“柳公公,你還是如實招了吧,皇上的心思你比我明白,他不會殺你的,你這又是何苦?”
柳雲若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兩下,低低地道:“我真的沒什麼可招,皇上一定要問……請他賜我一死好了。”
鍾法保笑道:“不吃點苦頭誰也不會說實話,公公上坐就好,由下官來問。”他向擡着柳雲若的獄卒吩咐打了個手勢,那幾個人連忙把柳雲若放下地來,又架着他走到那個木樁邊,將他面朝外牢牢縛住了手足。柳雲若潔白□□的脊背□□在外,大約是因爲恐懼,彎起了一道略顯怯意的弧度,花瓣一樣細嫩,又是那樣柔弱。
這時提着水桶的獄卒進了刑房,桶裡泡着幾根細細的篾條。黃儼看了一眼,想來就是鍾法保要的什麼“辣椒鹽水”,他不知鍾法保要怎樣用刑,嚥了口唾沫,心中砰砰亂跳。
鍾法保從桶中拿出一根竹篾條,甩了兩下,一滴水濺在了柳雲若臀上的棒瘡上,柳雲若只覺得傷處彷彿是被一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去,痛得哆嗦了一下。
鍾法保不滿意地搖搖頭道:“這個篾條要泡軟了纔好用,現在只好湊合吧,你們看好,是這樣打法……”他話音剛落,就揚手猛得一揮,隨着一聲輕微的風聲,像是撕開了一塊絲綢,緊接着響起的,卻是柳雲若讓人不忍聽聞的慘叫——一條細長的紅痕從左肩一直延伸的右腰,如同赤色的細鎖鏈深深嵌入肌膚。
柳雲若真沒有想到這悄無聲息的一鞭,會帶來如此驚人的痛楚。他緊緊咬住的牙關被這樣的痛生生撬開了,慘白的手指伸得筆直,他只是奇怪自己爲什麼沒有暈過去。
鍾法保把篾條交給了一個獄卒,問道:“還要硬挺麼?”
柳雲若喘息着轉過頭,他下意識地想看看背後,那讓他痛到撕心裂肺的刑具,到底是什麼東西,可是身子被綁着,他看不見背上的傷痕,就象他不知道自己負擔的絕望可以有多重。
他只能夠看到一扇小小的天窗,外面正飄着雪花。
下雪了,他恨不得也能變做雪花,飄出這刑房,飄出這人間。他已不再留戀這個軀體。
然後他還必須承擔這具軀體帶給他的痛苦,新上來的獄卒學着鍾法保的樣子,把一道又一道的血痕疊加着印在柳雲若的背上。他們打人的手法很特別,是猛得一抽,然後再狠狠往下一拖,細細的篾條割開皮肉,把鹽水滲進傷口,竟似火燎炮烙,連心臟都似被那一鞭鞭抽碎了。
柳雲若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背上火燒般的痛初時還能分清線路,漸漸便交織在一起,一陣陣黑暗向他襲來。獄卒打的並不快,打兩下,就將篾條伸進水桶中蘸些鹽水,柳雲若在疼痛落下的間隙裡安慰着自己,快了,就快要暈過去了……可是,這疼痛似乎可以一直疊加着沒有上界。
黃儼被那一聲聲慘叫刺得心都縮成了一團。他不是沒有見過柳雲若受刑,也知道這個少年意志有多堅強,那樣沉重的五十板子他都忍住了,可見這細細的篾條帶來的是多麼巨大的痛楚——黃儼連想想都覺得渾身打顫。他真想逃出這個地方,可是又怕他一轉身,柳雲若就被鍾法保折騰死了。
柳雲若的慘叫漸漸低下去,漸漸沙啞,漸漸微弱。鍾法保揮了一下手,獄卒停止了鞭打,順手將那條血淋淋的篾條丟進了水桶,淡紅的血絲在水面盪漾開來。
鍾法保上前,擡起柳雲若被汗水浸透的臉,悠然笑道:“這點痛就受不住,還是早點招了的好,下面我能再讓你痛上十倍。”
柳雲若的的慘叫聲已經漸漸低沉下去,化作了艱難的喘息,他顫動的脣中吐出夢囈般的幾個字:“你……殺了我……”
他終於放棄,他不再相信自己,也不再相信所謂的諾言。
“看來你還是不信。”鍾法保的眼睛裡透出一股寒冷而又頑皮的光,似乎是小孩子在玩一場認真的遊戲。他用毛巾護住手,彎腰從火盆裡揀出一根燒得紅亮的通條,輕輕吹了口氣,走到柳雲若的身後,將燒紅的那端,按在了柳雲若被篾條抽開的傷口上。
刑房裡迴盪着柳雲若撕心裂肺的慘叫,那聲音悽楚到不似人類所能發出——可是鍾法保似乎充耳不聞,他繼續笑着,就用它沿着傷口烙描,動作慢條斯理像是描一幅精美的圖畫。通條戳進綻開的皮肉裡,發出茲茲的鳴叫,貪婪地吮吸傷口淌出的鮮血,血水在通條上輕盈地跳動,片刻就化爲一股白氣……
無法想象的痛疼讓柳雲若的意識完全崩潰,深重的黑暗如一張網,兜頭罩住了他,眼前一晃而過的,是那個人的笑容:沒有人能傷害你——是真的麼?救我出去吧……這時通條已經開始描他的第二道傷口,柳雲若再也記不得什麼,他用盡全力大呼,響徹整個刑房:“皇上!皇上救我!————”
鍾法保嗤笑一聲:“誰也救不了……”
可是他還沒有說完,彷彿是迴應着柳雲若的呼喚,“砰”得一聲巨響,刑房的門生生被揣開了,那氣勢帶着天地初開的威嚴,搖動的火把中映着一張焦急而憤怒的臉,黃儼失聲驚叫着跳了起來:“皇上!”
柳雲若顫抖着稍稍轉了下頭,皇上……宣德來了?他終究放不下麼?
作者有話要說:什麼都不說了,大家想罵就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