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個字,如八根鋼釘,一字一釘的釘在楊漣的心頭。
他受過刑,而且是秘刑。
專門針對士大夫的刑,外不見傷,可卻殘忍無比,他眼下身上至少有十根肋骨都是有裂的,左手傷的很重,估計半殘廢了。
可在牢中那麼多日子裡,死亡的威脅,名節的不屈,心中的不甘等等。
卻遠不如這八個字對他的衝擊巨大。
劉澈又說道:“東林黨這一批人是首先理想主義的殉道者,他們身體力行,鞠躬盡瘁,爲大明王朝獻身亡命,蒙冤受屈。然而東林這些人呢,他們又滯留在理想化的世界裡,空有理想罷了。”
劉澈幾句話說的楊漣眼睛都亮了,不是因爲有人在點評東林,而是劉澈這翻話非褒非貶,確實是直言。
劉澈又說道:“但,東林在實踐中表現的無能,無奈。很軟弱,退縮且麻木不仁,一部分人抱着自己理想化的夢,一部分人呢只是尋求一個庇護,還有一批人只是爲了自己的前程與財富。東林註定會滅亡,甚至會帶着大明一起滅亡。”
這翻話句句驚魂,字字誅心呀。
“遼東,劉澈!”楊漣驚呼着。
“看來,晚輩還有些許名氣。失禮了,沒有自我介紹,我叫劉澈,漢族。一直說給自己起個表字,可總是忘記了。”
劉澈語氣倒是輕鬆。
楊漣沉聲問道:“爲何救我?”
“原先知道你必死,卻也沒想過要救你。你的死,很重要,可以喚醒一些人,更重要的能夠成爲日後一把利刃。什麼是忠,什麼是奸。”
劉澈拍了拍雙手,月蓉進來將幾份抄錄的電報放在楊漣面前,然後退着出了屋子。
這是劉澈與魏忠賢之間的交流。
“他忠的,還是權勢與銀子,遠不如他所說的,雖然不識字,但卻願效仿那些前輩!”
“如是何人?”楊漣反問。
“如:成敬、懷恩、蕭敬。當然,他着重提到一人,張敏!”
“您,信嗎?”楊漣再問。
“您說呢?”劉澈反問。
楊漣兩行熱淚流下,失聲痛哭,嘴裡重複着一句話:我大明,完了!
太可怕了,面前這個年輕人才是霸世之雄主呀,無論眼光、氣度、胸懷,特別是所作的一件件朝廷無力,可他卻作到的萬民歸心之事。
楊漣不相信就眼下的大明可以敵得過劉澈。
“爲何,爲何不辯解,爲何不掩飾……爲何?”楊漣怒吼着,嘴裡吐出了一些血沫子。
“兩句話,楊公喜聽那一句都行。第一句是,史書是勝利者書寫的。如果後金滅了大明,也會在史書上寫成光鮮的一筆。第二句是,你當天下萬民的眼睛是瞎的,還是當我華夏五千年曆史可以任由塗抹,或是天上神明是瞎的!”
楊漣平靜下來了。
畢竟他也是朝廷重臣,剛剛經歷了生死,心志已經受了磨礪。
“想聽尊駕再說說。”
“說什麼,借我說話來了解我嗎?”劉澈笑問。
“就說尊駕對我大明臣子之評,剛纔評說我東林人,心中震驚!”
“那就隨便說幾句吧,大明我心中文臣,前朝當今,你楊漣算不上。就算有資格也是你死後之名了,你沒什麼特別的出衆才能,唯有的只是信念與氣節。說文臣,只說三個人吧!”
“願聞!”楊漣確實是想借劉澈說話來了解劉澈。
“一,於公忠肅。國之棟樑,民族英雄。如我與他同朝,我甘願把命交給他。”
劉澈這麼說着,語氣之中不由的帶入了一絲感情,楊漣也是久在朝堂之人,他可以聽得出這是真心話。心中也默默的說着,自己如果和於公同朝爲官,也甘願以性命追隨。
“二,方孝儒。蠢貨,皇家內鬥罷了,誰坐天下都是老朱家的江山,成祖比那小毛頭有本事多了。他忠的讓自己象一條狗,對百姓,對天下,甚至對儒家都沒有半點好處,還連累了十族與他同死,他求的是什麼,氣節,好可笑呀!”
從兩個名字之中,就是絕對的區別。
對於謙,劉澈用的是敬語,而且極恭敬的敬語,對方孝儒,劉澈語氣之中那種不屑,楊漣可以深刻的感覺到。
楊漣心中原本一直認定了,方孝儒和于謙一樣,都是忠貞之臣。
可劉澈的話多少影響到他,特別是那一句,對百姓,對天下,對儒家的影響。
儒臣不是狗,不能愚忠,這一點楊漣心中更認可的是唐代的魏徵,是作忠臣還是良臣呢?
甘願爲良臣!
“請說第三人!”
“三,當朝帝師。他是第一個看出遼東對大明威脅的,也是第一個人提醒朝廷防備我的,更是一個眼光獨到,有遠見的人。但可惜的是……”
聽到這裡,楊漣預感接下來的話是,可惜孫承宗在朝中卻不得重用。就連東林都在排擠他。
誰想,劉澈卻說道:“可惜是的,我千方百計,想盡辦法,也沒有把騙到遼東來。他來,遼東文臣第一人,絕無二選!”
楊漣驚的張大嘴巴,萬萬沒想到竟然這樣的情況。
這時,有敲門聲,在得到劉澈允許之後穿着男裝的月蓉進屋。雙手遞上一封電報。
“去回覆,允許直接與楊大人通信。”
“是!”月蓉退了出去。
楊漣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劉澈坐在那裡抱着茶杯不再說話。
很快,月蓉再次進來拿着一份電報,劉澈沒接,也沒看示意直接交給楊漣。
楊漣越發的疑惑,道謝之後拿了起來,是封信,但卻象是女子所抄錄。
排頭不是標準的書信格式,頭一句是,熊廷弼發,楊漣收。
直呼其名有所不敬,可看到內容之後這些小事立即就忘記了。
熊廷弼聽說楊漣活着,還給救了出來,很興奮。信中告訴楊漣,胸中的抱負,無論是治世,救民,無論是什麼,眼下都有機會發揮了,好好幹,自己在瀋陽城等着楊漣。
“有回信嗎?有的話,可以現在就發給在遼東熊元帥,半刻鐘就能收到他的回信!”
楊漣在懷疑自己的耳朵,遼東呀,千里之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