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知安藏着掖着,趁了夜色,偷偷摸摸地領了一個人進了王延興的營帳。
見了王延興,那人解開面巾,露出一張花白鬍子的臉。
王延興正要詢問,那人自己已經向前拜見王延興:“小老兒,龐勳,見過招討使!”
龐勳?這人,竟然是柳知安的岳丈,交州龐家家主,龐勳!
“龐公請起!”王延興大喜,連忙站起身來,虛扶道,“延興在此,等候龐公久矣!”
龐勳一聽,莫非王延興算準了自己會來?連忙又拜道:“龐勳姍姍來遲,心中慚愧!”
“來了就好!”王延興讓他和柳知安各自落座,又讓僕役給他們上茶。
也不再多說廢話,直入正題:“想來,權知已經將某的話帶到了,龐公,可是又何不明之處,需要某當面解釋?”
“招討使請見諒……”龐勳沒料到王延興說話這般直接,竟是直接就問到了自己的心裡,便也直來直去地答道,“小老兒確實有幾處,想向招討使討個主意。”
“龐公請說!”王延興攤手道,“某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小老兒冒犯了……”龐勳欠了欠身子道,“若是小老兒能將鹽賣到吳哥和蒲甘去,招討使能否不設這個上限五千石的條件?”
賣到吳哥和蒲甘去?
吳哥王朝和蒲甘王國都是這幾十年間,在中南半島上興起的王國。
吳哥的位置,便是後世的老撾、泰國一帶,而蒲甘,則是緬甸。
這兩個國家都是熱帶雨林區,沒有鹽池可以採鹽;更不像南詔那般,有天然鹽井。
他們的鹽,主要是從南詔等國家進口。
不過,南詔自己吃的鹽都要賣價兩百文一斗,賣到蒲甘和吳哥自然是更貴。
如果龐家能從儋州以三十文一斗買入,然而三百文一斗賣到這裡去。
那其中的暴利,比起之前在交州賣鹽還要大得多!
王延興哈哈一笑:“龐家能想到往吳哥和蒲甘賣,別家也能想得到,他們即便拿不到三十文的底價,五十文也足夠賺了……龐公這賣鹽的生意,可不是那麼好做哦!”
“招討使可能有所不知,自交州至吳哥和蒲甘的道路極其難行,這鹽路,更是難行,所以,做這條線的鹽商,不算太多。”龐勳連忙解釋道。
當然,這個難行,一方面是雨林之地,道路難行;另外一方面,怕是龐家在路上使壞吧!
王延興也不去挑明,他點了點頭:“既然龐公早就已經考慮周到了,某也不多說,只要龐公所需,某不設上限!只要儋州鹽場產量能供應得上,便以三十文一斗,售賣與龐公!”
龐勳連忙躬身再拜:“小老兒多謝招討使成全!”
“不過,某也有事要求龐公。”王延興卻又說道。
“招討使但請吩咐!”
“某下轄的儋州和崖州,有些缺勞力,如果龐公在吳哥或者蒲甘能弄到奴婢,送往儋州,某按市價收購。”
什麼叫能弄到奴婢?着招討使說話,還當真是含蓄。這天下有誰願意當奴婢?
到了吳哥和蒲甘,弄奴婢還能有什麼方法?破了他們的村寨,抓唄!
不過,這等事,龐家不好直接動手,可吳哥和蒲甘多得是人,願意爲了幾鬥鹽巴,去抓奴婢的。
龐勳會意地躬身道:“小老兒定然爲招討使留意,若是有,便帶回來。”
見了他那老奸巨猾的笑臉,王延興也會心的笑了笑,更多的話,就不用說太明白了。
隨後,王延興便籤發了一手軍令,下個月,龐家便可派船去儋州,先買一千石的鹽。
得了這許諾,龐勳立即便喜上眉梢了,又是一陣感恩戴德。
不過,隨即,他又皺起了眉頭:“招討使,這外面,可有不少人看不慣招討使的善政啊!”
瞎子都看出來了的事,自然不用龐勳來說,不過,王延興故作驚訝地問道:“哦?龐公可是得到了什麼消息?”
“小老兒也是道聽途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龐勳猶豫了片刻,還是將許多內情抖露了出來,其中,便包括幾個家族如何過來遊說龐家,意圖拉龐家下水的事。當然,龐家對此一定是言辭拒絕的。
龐勳表過姿態之後,才又說道,“雖說有招討使在此坐鎮,他們不敢怎麼招,可終究還是要多加留意!”
“萬一他們當真鋌而走險呢?”
“原來是怕某在這裡坐鎮啊!”王延興聽了,唸了念這幾個字。
他連忙朝龐勳拱手道:“多謝龐公直言相告,某定然讓諸部門提高警惕,以防萬一!”
只是,王延興對龐勳是這般言辭,可才過了幾日,衆人突然發現,一直坐鎮朱鳶的王延興,竟然走了。
多方打探才知道,原來王延興回廣州籌集糧草去了。
想想也是,大軍未動,糧草先行。
這招討使大軍到了交州之後,不在交州徵收糧草,自然是要從廣州運來。
或許,是當真糧草出了問題,所以,必須招討使親自過去督察?
只是,衆人縱然有所疑慮,見不着王延興的面,也是無法去問個明白了。
這個衆人想問而不得的問題,卻讓曲愛嬌問了出來:“阿郎……當真是爲了回廣州籌措糧草?”
“自然不是!”王延興笑道,“不說別的,賣鹽得了那麼多錢,用來買糧,也夠吃了。”
曲愛嬌也想明白了:“更何況,很多人,便是挑着糧食過來換鹽,所以,軍中斷然是不會缺糧的!”
“那,阿郎這麼着急離開,就不怕他們彈壓不住嗎?”曲愛嬌擔憂地問道。
王延興無奈地聳了聳肩:“可問題是,某不走,那些牛鬼蛇神不肯跳出來啊!”
“引蛇出洞?”曲愛嬌眼神一亮,“那是不是某等現在就殺個回馬槍?”
“不了!讓他們去處理吧!某相信他們的處事能力!”王延興笑了笑,
“某此前的佈局,是按交州在曲家的統領之下,進行全盤抵抗來規劃的,而當下的情形,卻不過三五跳樑小醜罷了。”
“若是不出意外,這些人之中,怕是還會有出首的!”王延興微微笑道。
“若是這般局面都必須某在場,那日後,他們如何獨擋一面?”
竟然聽到王延興突然提到曲家,曲愛嬌臉上一黯。知道,曲承裕這回可是假戲真唱,是當真只能回洪州養老了。
不過也好,遠離了交州這是非之地,反倒是保全了曲家。
她整理了心緒,朝王延興一拜:“多謝阿郎對曲家網開一面……”
“不必謝某,什麼樣的種子,便結什麼樣的果……若非你父親,確實並非戀棧之人,他又如何會聽你的勸告,在交州只留下你一人呢?”王延興笑道,“曲公,還是值得敬佩的!”
沒想到,王延興竟然這般平價阿爺,阿爺若是知道,卻又不知做何感想呢?
唉……曲愛嬌不再言語,眼睛只管看着遠處。
大船順水而下,快若奔馬。
正前方,船頭所指處,突然視野豁然開朗。
原來,前方,已經是朱鳶江的盡頭,那水天一線處,茫茫無際的,正是無比開闊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