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李知柔一聲請譚司馬直言,譚宏廣心中的怨氣,彷彿找到了宣泄口一般,一下爆發了出來。
當初,劉崇龜主持嶺南事務時,譚宏廣就勸哥哥不要跟盧琚走太近了,哪怕盧琚兵勢更強,哪怕盧琚在廣州大把大把地擄錢財,只需治理好端州,便是安身之所;
可譚宏玘不聽,他也想去撈一把!
盧琚殺害劉崇龜後,譚宏廣又勸兄長,不要參與此事,安坐端州,等天子處置。
可譚宏玘不聽,試圖跟盧琚一起瓜分嶺南;
嶺南各州縣軍兵,受劉崇龜遺命,兵圍廣州,劉隱從封州跑過來,以擁護譚宏玘爲首爲餌,誘使譚宏玘主兵攻打廣州。
對這計劃,譚宏廣也是竭力反對!
可譚宏玘不聽,全盤接受了劉隱的計劃;
到了後面,譚宏玘只要將女兒許配給劉隱時,譚宏廣反對到了最激烈的程度。
可譚宏玘還是沒聽……
終於,譚宏玘用他碩大的一顆首級,成就了劉隱的智計無雙的威名!
而他譚宏廣,卻只能將悲傷藏在心底,腆着臉,去討好殺兄仇人!
說到這裡,譚宏廣,已經是控制不住的激動,臉上肌肉都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而帳中諸人,聽着這些話語,過往的舊事,也如同一幕一幕剛剛纔從眼前失去的畫面一般,回放了出來。
衆人,齊齊地低下了頭,陷入了沉思。
只是,這些話,與其說是控訴劉隱,倒不如說,是在悼念那個看不清前方的譚宏玘吧。
可即便他要控訴劉隱,那跟帳中端坐的李知柔,又有什麼關係?
大概是情緒終於得到了發泄,將這一大統花說完後,譚宏廣,慢慢地平靜下來。
他朝李知柔躬身拱手道:“適才,宏廣多有失態,還請大王見諒!”
“某倒是不知,譚司馬與譚刺史之間,原來兄弟情深啊……”李知柔哂笑着搖了搖頭。
看着這搖頭的動作,似乎是在說自己沒有責怪之意,可在李知柔心裡,真正想着的,卻是此前,劉隱就說過話。
那時,劉隱就說過,譚宏廣雖然面上恭謹,心裡肯定是恨不得將自己剝皮拆骨,李知柔還不信,現在看來,劉隱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應驗了!
譚宏廣卻不管李知柔心裡想着的,到底是那層意思,他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道:“大王或許心裡,還在爲劉隱辯護吧!可大王可知道,現在,這劉隱去了哪裡?”
劉隱去了哪裡?李知柔心中一陣苦笑,劉隱去哪裡都有可能,唯獨不可能的,就是來青岐鎮!
他繼續裝不知道地答道:“某不知!”
李知柔不知,譚宏廣卻是已經知道了:“就在大王從廣州撤離的那天晚上,劉隱便連夜走了!”
譚宏廣一臉譏笑地說道;“他走的線路,不是牛鼻鎮、青岐鎮,而是北上,去了四會和化蒙!”
“化蒙與封州搭界!他早就在封州與化蒙的永固縣,修建了可以通行大軍的馳道!”
“從永固縣到封州,才三、四十里地!一天就能到!”
“他早就想好了退路,卻將大王騙到青岐鎮來,擋住揚波軍的去路!”
話說到這裡,滿帳皆驚。
甚至是李知柔,也沒想到,劉隱竟然將退路,想的這麼周全了!
可譚宏廣還覺得不夠地朝帳內站立的種將校道:“還有,你們這幫笨蛋!被人當了擋箭牌,還不自知!”
說完得那些軍官,一個個都低着頭,不敢看譚宏廣。
說完這些軍官,譚宏廣才轉過頭來,對李知柔道:“大王!你說,嶺南第一禍害,是不是劉隱?!”
李知柔似乎早料到了譚宏廣會有這麼一說,他不慌不滿地答道:“劉隱固然傷你兄長的性命,可若稱其第一禍害,似乎,那以財貨亂人心的王延興,罪孽更重一重嗎?”
說罷,他正視過來,對着譚宏廣道:“此間事了,你覺得,廣州城中的盧琚,卻又能留得一條性命?”
“盧琚罪大惡極,揚灰挫骨不足以銷其罪!”譚宏廣道,“然而,大王,你卻又猜錯了一招,安南招討使非但不會殺盧琚,甚至連他現在所有的東西都不會動!”
見李知柔聽了這話,似乎不相信的樣子,譚宏廣才說出了更加令人驚奇的話語:“不單是廣州不會動,連康州、端州,招討使都不會試圖染指……”
說到這裡,李知柔終於坐不住了。按照他的猜測,劉隱需要他作爲一面旗幟。王延興也需要這面旗幟!所以,他對自己的安危,其實並不是很擔心。
然而,天無二日,嶺南自然也只能有一個節度使,如果王延興不動盧琚,那李知柔怎麼辦?
看到李知柔微微色變,譚宏廣猜到了李知柔的心思,他解釋道:“安南招討使連那僞節度使都不想動,對大王您這位真正的節度使,自然會禮遇有加!”
“如何個禮遇法?”李知柔追問道。
“安南招討使,要請大王往寶安一行,在寶安,他自會來求見大王!”
說罷,譚宏廣往左右一看,吩咐道:“你們還不去請大王下來?”
左右衛兵聽到這話,登時就愣住了。
李知柔可不僅僅是節度使呢!人家還是正兒八經,有王爵的人!這些衛兵就是再長十個膽,也不敢過去“請”李知柔下來。
可事情發展到這程度,是個瞎子都看得出來,這個大營的真正掌控着,就在譚宏廣進到中軍帳的那一刻,已經落在了譚宏廣的手裡。
他的吩咐你不聽,日後,還要不要在軍中混了?
幾個衛兵猶豫着,要不要上前。
“某自己會走!”李知柔卻坦然起身,“某要見王延興!你領某去!”
見李知柔當真自己從主位上下來,走到了自己跟前。
譚宏廣卻還是那句話:“招討使說了,請大王去往寶安,招討使隨後便會過來求見!”
李知柔還不死心:“那他人現在何處?”
卻沒料到,譚宏廣卻答道:“劉隱不辭而別,而且不走大路,走小路,招討使說,去送送!”
去送送?分明就是去追擊!還說這般送別好友一般!
只是,劉隱几天前就從廣州出發了,這個時候,只怕都已經過了四會了。現在再去追,哪裡能追得上?
可李知柔卻再次不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