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鄭買嗣討伐通海的最直接的推動者,趙弘基,在南詔國破之時,竟然沒有被施以重罪。當時就讓人很多人疑惑不解。
不過,比起他來,還有很多人,同樣沒有被殺。比如,鄭買嗣的兩個兒子,不也連根毛都沒掉?
大家都將此事歸結爲唐人仁慈,秦一秋溫和,所以,沒有多造殺孽。
可這次夜襲刺史府,趙弘基又是最大的謀主,竟然又沒事!
刺史府給出的解釋是:之所以能認定被抓的那些人有罪,是因爲叛亂失敗後,在這些人家中,搜查到了參與叛亂的逆賊,而且,能證明這些逆賊是奉了家主之命而行,又有其家人在叛亂中參與組織和指揮,人證物證俱在,才能判斷!
可自始至終,卻沒有亂賊跑去趙弘基的家,而且,也沒有趙弘基派家人蔘與叛亂的直接證據。
既然如此,怎麼能憑藉犯人的攀咬而定趙先生的罪?
看到這翻解釋,滿城的人,一致地恍然大悟……原來,刺史能全然掌握逆賊的動態,是因爲派了趙弘基這麼大一個臥底啊!
想想也是,若不是有人將底細都透露出去了,刺史府的人,如何能把時間掐得如此精準?
蒙氏、鄭氏的那些人,死得,還真他孃的冤啊!
然而,作爲跟趙弘基共事多年的段義宗,卻知道,趙弘基絕對不可能去做唐人的臥底。
事實上,那些人所謂的密謀,根本就沒多少秘密可言!
要知道,他們爲了策劃此次襲擊,涉及的家族多達十多個,經手的人,不下百人:這多一個人知道,就是多一個窟窿,被這麼多人知悉,就像是漁網一樣,到處都是洞,哪裡還用得着趙弘基來泄密?
相反的是,倘若趙弘基當真是唐人的臥底,那唐人對趙弘基的處置也會全然不同,那定然是要先抓起來,判個十年勞役,流放千里……
等遠離了雲南之後,再另外安排一個身份,讓他可以避開這邊的可能的報復。
因爲唐人會有意識地保護自己的臥底。對造成這麼重殺戮的暗子,那是絕對不能讓他身份曝光的。
很顯然,唐人故意放過趙弘基,其目的,自然也是要用他來掩護那個真正,透露了此次行動的計劃的人。
唉……趙弘基……命不久矣。
想想過往,提筆欲落的段義宗不禁唏噓地一嘆。
“先生是在爲何人嘆息?”突然一個女子的聲音,悠悠地從一側傳來。
段義宗現在辦公的場所,是新建的教育局和醫藥局合署的行署,怎麼會有女子的聲音?難道是王總管過來了?
他連忙偏過頭去,卻看到一旁,確實是一位唐人女子,還有幾分眼熟,但肯定並非王忠秀。
而再看她身旁、前後都有兵士嚴密的護衛……段義宗想起此女子是何人了:便是此前在交州見過一次的,安南招討使副使,王採兒!
這王採兒竟然不知什麼已經時候到大理來了?
是了,高臺虐殺這種把戲,段寶龍斷然是玩不出來的,整個大唐,能想出這種沒有人性的刑罰,可能也爲數不多。
而眼前這位,就是其中之一。
他連忙將手中的筆放下,對王採兒躬身一禮:“段義宗,見過副使……”
“先生無需多禮!”採兒一手虛擡,示意段義宗免禮,然後,自己隨便拖了個凳子過來坐下,又重複了一遍剛纔的疑問,“先生剛纔因何而感慨呀!”
看架勢,不給一個有說服力的答案,她是不會走了……
段義宗垂首一嘆:“蒙、鄭、朱、高等,策動謀反,死不足惜,只是,那般死法,還是有些不妥之處。”
採兒聽言,笑笑地問道:“如何個不妥?”
別看採兒的表情是笑笑的模樣,段義宗可不認爲,這是對自己言語的肯定。他手中捏着一把汗,卻儘量鎮靜地道:“無論是大唐律還是招討使頒佈的條例章程,對造反之人,最高不過殺其本身。”
“哈哈……先生說話遮遮掩掩的,當真無趣!”採兒突然哈哈一聲假笑,“何不直接說某虐殺那些人,有傷天和?”
被採兒一言說中心思,段義宗不覺心裡一陣尷尬,連忙躬身道:“屬下只是覺得,假如招討使來處置的話,也許會判斬刑。”
“哼……斬刑?”採兒冷冷地一哼,“這你就錯了,若是他來處置,怕是一個人都不會殺,會跟秦一秋一般,全部拉去幹苦役去了。”
“副使……”聽到心中所想再次被採兒說中,段義宗驚訝地擡起頭來,看了看採兒,他沒想到,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女孩,竟然會聰明到這種程度,他心裡想到的每一句話,都讓她猜到了,他孃的還是是不是人?妖孽啊!他愣了愣想開口,又不得不咽回肚裡,重新低下頭去。
“有些人,生得賤,好好地待他,他就渾身不舒坦,跟他講什麼仁義道德?純熟浪費時間……還是殺了省事!”採兒冷冷地說道,“招討使跟一羣道士待一起待久了,便聽了他們的平衡、天人合一之類的歪理,總想着給人留條生路,可他卻不知道,給敵人留生路,卻是給自己找麻煩!”
聽到這話,段義宗更加不敢接話了……招討使跟副使是兄妹,兄妹之間就算是吵個架,也沒什麼關係,自己若是攙和進去,那就是嫌命長了。
見段義宗不說話,採兒不滿地撇撇嘴,嘟囔了一聲:“又是個沒用的!”然後,起身要走。
可才走了兩步,又停下步子,掉過頭來:“某本是想重用你,可你這般畏畏縮縮,如何能成事?”
段義宗連忙躬身道:“屬下卑微,實在不敢當副使青眼。”
聽到這推辭至於,採兒卻冷眼一橫:“哼,可某現在手頭沒有別的更合適的人,你去也的去,不去也的去!”
段義宗連忙又拜道:“屬下的家小都在大理,沒有維持生計的能力,某若是離開,他們怕是難以爲生,還請副使……”
“家小,就是因爲你的家小不能在大理住了,某纔不得不將你放到別出去!”採兒突然言語一轉折,“你跟趙弘基不對付吧!”
某的家小,跟趙弘基有什麼關係?段義宗不覺一驚。
“你應該知道,某故意放過趙弘基的事吧!”
段義宗連忙點頭:“屬下知道……”
“某本是要將他當作一個靶子,吸引住那些,這次沒有被殺乾淨的人的視線……卻不想,他竟然能說服那些人,讓他們相信,之所以他的策略一而再地失敗,都是因爲你!”
段義宗一頭霧水:“某又不知道他們起事的細節,他們怎麼會相信?”
“這便是你不如趙弘基之處了!”採兒微微地搖頭道,“你太執着於事情的本身,而趙弘基卻會去思考,對方想要什麼!”
聽採兒說到這裡,段義宗立即想到了採兒接下來要說什麼了:“那些人需要的,並不是真相,而是一個解釋,一個只要能自圓其說的解釋……”
而段義宗自從陽苴咩城破後,便開始爲唐人服務,很顯然,他比趙弘基,更有必要向唐人透露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