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徐溫跪在自己跟前,楊行密彎下腰來,將徐溫扶起來,溫言道:“敦美!這是做什麼?”
“屬下識人不明,有愧主公囑託!”徐溫低頭,不敢看楊行密,“還請主公治罪!”
楊行密卻搖了搖頭:“依他之法,已經煉出了這麼多鐵料,說明,此法可行!”
“某見他在安排屬下做事之時,頗有章法,說明,此人並非無能之輩!”
“若是,敦美因此而看錯了他,換了是某,某也會看錯……這不算罪過!”
楊行密拍了拍徐溫的臂膀,示意他不必在意這一點。
隨後,他才又問道:“敦美適才,似乎已經有所察覺?是何緣由,導致那爐子的坍塌?”
徐溫嘆了一口氣道:“屬下見主公要來鐵場查看,便叫了一個小廝過來,讓那高金寶將鐵場弄得整肅些。”
“卻不想,這高金寶得了消息,卻在主公面前表現一番,想讓主公進到鐵場之時,看到鐵水流淌的樣子……”
“可是,炫耀之心太重,沒掌握好火候,將火燒得太旺了。終於釀成殺身之禍!”
說罷,徐溫再次將頭顱深深地低了下去。
楊行密着這話,很自然地避開一些足以治徐溫重罪的要點:比如,泄漏主帥行蹤、欺瞞主帥、令主帥身涉險地等等。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徐溫:“此人,既然已死,便算了,不過,他留下的這法子,卻是可行。敦美還是要想想辦法,將這鐵場重建起來!建好之後,不要再心急了!”
徐溫不敢接楊行密的視線,他再次拜服在地:“主公寬宏仁慈,溫唯有以死相報答!”
“敦美快快請起!”楊行密只得一次把徐溫扶起來,“鐵料之事,關係重大,還需敦美多多費心了!”
說罷,楊行密又勸勉几几句,也不再往鐵場裡面走,將徐溫丟下,任他如何善後。
徐溫恭送楊行密之後,先命人將現場團團圍住,除了將死傷者帶走後,不允許任何人去動那高爐。
而自己,在轉身去往揚州鐵作,去尋了七八名大匠過來。
他領着大匠們到了現場後,讓那些大匠去看,裡面到底是如何了。
那些大匠中,各有司職,有負責打鐵的,有負責控制火候的,自然也有負責修建爐膛的。
他們看過現場之後,卻齊齊地,異口同聲地說道:“爐膛內火力太旺了,將爐膛燒化了。”
“爐膛內陷,便將裡面的鐵水爆了出來……”
徐溫一愣:“這鍊鐵,還能把爐膛自己煉化了?爲何此前從未聽說過!”
那自然是因爲之前沒有這般使過高爐啊!
那七名大匠心裡明白,卻不知道該如何分說,便推了一位姓曹的大匠出來,給徐溫解釋:“某等鍊鐵,唯恐火力不夠旺,火力越旺,鐵料從礦中,出來得也越快!”
“但是,某等鼓風用的皮囊,重而且出風不大,所以,在鐵作之中,從來不曾出現過爐膛被燒化之事。”
徐溫理解了,他眼前一亮:“不是不會,而是不能也!”
原來這高金寶的法子,確實是好,而且,還好得有點過了頭,得控制着去好。
隨即,他又想到一點:“另外,大匠的意思,可是說,如果將此處鐵場中的一些技法用於揚州鐵作,可大大提高鐵作產量?”
“正是!”曹大匠躬身道,“不說其他,便是這筒車一項!”
“別人都是用筒車提水,而這裡,卻是用水驅動筒車,構思,非常巧妙!”
“再有這風箱,輕便異常,一拉一推皆可出風!”
“而將筒車與風箱連接的法子,也是很是周到,四臺風箱,錯開位置,這樣風力持久而穩定……”曹大匠一邊說,一邊可惜道,“此人年紀不小,卻是很有法子,可惜是死早了些!”
徐溫聽言,越發肯定,這高金寶所展示出來的東西,確確實實地有極高的價值,不由得又嘆氣道,“他還會宿鋼之法……說是這鍊鐵之法成了之後,再給某說來。現在就死了,確實有些可惜了”
曹大匠一聽,這高金寶竟然還會宿鋼之法,不由得又驚訝道:“宿鋼之法乃是不傳之秘,他竟然也會?”
“他不過是盜來的技法!”徐溫這纔將高金寶的底細說了出來,又道,“市面上,那麼多夾鋼的剪刀、菜刀,都出自泉州鐵場!這高金寶,便是從泉州鐵場逃出來的一名技工!”
曹大匠恍然大悟:“難怪了,某便覺得奇怪,爲何這市面的精鐵,就象不要錢了一般!原來泉州鐵場熟知這宿鋼法……”
“唉……”徐溫輕輕一嘆,“如今,只能算了,某這就將此處的匠人雜工都譴到鐵作去,給諸位大匠驅使,打造那水車和風箱罷!”
“徐參曹,不重建這高爐了?”曹大匠奇怪地問道。
“建了,不能掌握火候,還是會塌,不建也罷!”徐溫灰心地說道。
幾個大匠聽了徐溫的話,齊齊地說道:“這爐膛若是換一種土來建,或許就不會塌了!”
徐溫一聽,來了精神:“什麼樣的土?”
“瓷土!”曹大匠說道,“用來製作瓷器的瓷土,最是耐燒!”
瓷土,就是高嶺土,原來,用瓷土建爐膛耐燒,並非是章大爐一人知道,而是許多爐頭、鐵匠的基本知識。
也正因爲如此,就沒人跟高金寶提。
可憐高金寶,直接拿了黏土建高爐,如何能耐得住高溫?
其實就算這次不塌,燒一段時間,遲早也是要塌的!
原來是這樣!那有一個問題來了:“那爲何,這鐵作在建之時,不用瓷土?”
“揚州不產瓷土啊!”曹大匠連忙答道。再說,軍事上要用的鐵料,多是用熟鐵一步一步地滲碳的方式來加工的,也用不了那麼高的溫度。所以,在揚州鐵作,不會可以去弄瓷土來建爐子。
至於何處有瓷土?這個問題卻是好回答:何處產瓷器,那裡便會有瓷土!揚州雖然不產瓷土,可週邊產瓷土的州縣,卻多得是,只需楊行密一聲令下,還怕弄不來上好的瓷土?
徐溫心情一下好轉了許多,又問明瞭瓷土的用量,轉身往城裡而去。
自然是要去安排這瓷土的來路了!
只是要運來瓷土,再建成高爐,然後再進行一番調試。至少也兩三個月。
顯然,今年是出不了鐵了。
忍不住,便心裡有些着急。可想想高金寶之死,徐溫又不敢去催在鐵場幹活的匠人,只能耐心地候着。
他這邊,一時還出不了鐵,可鐵場出事的消息,卻傳遍了整個揚州。
當然,也被杜子欣偵知,隨後,遞送到了王延興的案頭。
卻不知道,看到這個消息,王延興,該如何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