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於升勉強地又吃了一隻包子,悶聲說道:“先前說好的一起考,你眼下一點都不急……算了,橫豎都是你自己的事。實在不行,我也就放棄。”
在這個年頭,多數人們對待科舉的態度大抵都比較嚴肅。雖說不屑一顧的人也會有,但黃於升肯定不會後者。這時候,也不知道在心中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許宣笑笑:“不用,到時同去便是。”
黃於升聞言,驚訝的擡起頭望着他,眼神有些‘迷’‘惑’……
這種情況,還怎麼考啊?
時間大概還未到午時,許宣站在縣衙的‘門’前。曾經來過很多的次的地方,眼下也沒有什麼不同。不論哪個城市,只要不是發生意外,縣衙的建築大概是改動得最少的。格局、規劃乃至一瓦一物的,從一開始就體現出官府、朝廷的威嚴,除了偶爾的修繕之類,輕易不好改。
他擡頭看了看天,低頭想想,過得半晌,才擡腳走上縣衙的石階。
一個新來的衙差在‘門’口,並不認識他,只是見到一個書生過來,伸手就攔住了,表情上有些倨傲。每年到了這個時候,讀書人或是單獨前來,或是聯袂而至拜訪縣尊,也是快成了風俗的慣例。對於讀書人而言,若是‘操’作的好,在考前‘摸’一‘摸’底,對於隨後的應試會有不小的幫助。而衙差們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會收穫,書生的打賞,興許能夠朝過一年的薪酬。
他過來當差不久,從老衙差那邊聽過一些做法,這幾天還在試驗階段。
見到對方的態度,許宣自然也就知道了對方要好處的心思。但是他此時心情不好,沒有興趣同這些人做糾纏,直接伸出手指點了點。曾經是建立過龐大商業帝國的掌權者,一旦他真的表現出那股氣勢,只是一個眼神動作,這邊衙差立刻一個‘激’靈。
“這、這位公子……”
到底是在縣衙當差的人,對一些氣質之類的東西,最是敏感。先前只不過是例行公事一般的舉動,但是這個時候見到對方那樣一指,心中便開始忐忑了。
莫不是哪個大家族的公子?
“我要見嚴大人。”
雖然從氣質上能夠看出人的一部分‘性’格,但如果說要通過這個判斷出一個人的出身、秉‘性’、才華之類的,也根本不可能。只是,能夠體現出來的那一部分,也足夠了。
那衙差遲疑了片刻,隨後還是側身讓開了。望着許宣的背影,覺得有些奇怪,自己居然沒有攔他的勇氣。
看來,縣衙的生活……還真是不曾適應。
……
縣衙後院,‘花’草盆栽之類的東西被搬走之後,變得極爲空曠。許宣走進去,四下看看,多了幾分陌生的感覺。
嚴知禮在書房中看書,一些公務在上午的時候處理完了,此時是他個人的時間。跟隨而來的小妾已經安置在新近購買的宅院當中,他準備讀幾頁書,就回去用午膳。更多的目的,其實也是想借着這個獨處的機會,將這幾日有些零‘亂’的思緒做一番梳理。
東巷那邊的‘亂’子,出得太不是時候了……
先前有衙差過來稟報過,許宣前來拜訪。這些事情,並沒有放在心上。其實也知道,對方大概是聽到消息了,過來做一番掙扎罷了。反正自己已經做出的決定,也不可能再改。若是不見一面,也會顯得自己沒有氣量。傳出去於聲名有礙。
有人站在‘門’口擋住了光線,書房裡的視線突然暗了暗。他笑了笑,隨後目光往前‘門’口。
靜靜地對視一眼,還是許宣遠遠地一拱手:“嚴大人。”
嚴知禮不置可否的點點頭,隨手合上書籍,扔在一邊,聲音也是淡淡的:“坐。”
許宣在嚴知禮對面坐下來,這個時候雙方都知道彼此的心意,沒有立刻繼續下面的談話。格局不大的書房之內,古怪的情緒開始醞釀。
“漢文此番前來,是爲了何事?”
許宣笑了笑:“不能參試了……學生心中有些話想要說。”
“哦,是爲這事啊。”嚴知禮‘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伸手點了點:“確有這麼回事。既然你爲這事而來,本官也就如實相告了……漢文啊,你的才華是有的,但是空有一身才華,卻沒有用在正途上。本官赴任以來,聽過不少關於你的負面評價……”
“嘖,怎麼說呢,作爲本官治下的讀書人,就個人而言,自然是也希望你能夠金榜題名。但是科舉這種事,是爲國選才,不能馬虎。”零零碎碎地說着比較官面的話:“……其實這對你也是有好處的,多給你幾年的時間,將事情想清楚……你要明白一點,不是不讓你考,是想讓你將這些事情想清楚。”
“本官爲國選才,自然也需要謹慎。你要知道,要成爲國家棟梁之材,也非一日之功。除了必要的才學,有些事情也要想清楚……”他說到這裡,笑着看了許宣一眼:“本官這些話,你可理解?”
許宣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因爲他的話而生氣:“沒有商量的餘地麼?”
“漢文吶,不是不讓你考……”嚴知禮繼續語重心長地,又準備勸慰一番。
許宣笑了笑:“聽起來‘挺’像那麼回事的。”不過下一刻,他的眼中的笑容慢慢隱去了:“不過,學生覺得,會不會是有人故意爲之呢?於家?”
嚴知禮聞言臉上的笑容慢慢隱去了,隨後“呵呵”笑了笑,雖然是在笑,但表情裡確實沒有多少笑意:“許宣啊許宣,你這話裡,怨念頗深吶。”
“你有怨氣,覺得不公平,這個可以理解。但是人生在世,誰沒有不如意過?古賢蘇東坡連番被貶……就算本官年輕的時候,也不是一帆風順。”
“呵呵、許宣啊……”嚴知禮伸手點了點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想過來同本官談,本官自然同你談。”
“但是談判是需要籌碼的……年輕人。”
“人生在世,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但是做了之後,就要學會承擔後果……要怨只能怨你先前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嚴知禮說着伸手在書桌上點了點:“這便是你的因果。”
“你先前罪了本官……本官自然不會同你計較。但是於家不一樣,即便你這一次考了,或許也上了……但是終究還是要面對的。眼下是我,到得後面,你會知道得罪了於家,大概會是你此生最後悔的一件事。”
他說話的過程中,許宣一直在笑,待到他說完,許宣才點點頭:“哦,籌碼……”
聲音很小,即便嚴知禮離的近,也沒有聽清楚。
“你說什麼?”
許宣看了他一眼,伸手在自己的懷裡掏出一封信,拍在桌子上,隨後朝嚴知禮推過去:“什麼是籌碼,我不太懂……不知道這個算不算?”
簡簡單單隻聽兩句,聽起來也不像有底氣。
這個時候雙方已經算是撕破了臉,因此嚴知禮的表情上也就帶着幾分嗤笑:“籌碼這種東西,要看怎麼看……你是生意人,或許比本官懂這些。在一般人看來,或許算很了不得了,但是從更高的格局層面而言,或許也一般。”他說着,伸出兩個指頭捻起那隻信函:“嘖,這個是什麼?不要以爲有人寫封信來勸一下,本官就能改變心意。謝榛……還是蔣通保?”搖了搖頭:“或者是幾人聯名……若是在平時,本官或許會賣個面子。但是……”日光從‘門’外照‘射’進來,斜斜地在書桌的前方落下一片。
信函的正面對着許宣,他望着那個落款,古怪地笑了笑。
嚴知禮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隨後將信函掉了個面,目光微微一掃。這一眼之後,手稍稍顫抖了一下,隨後整個身子彷彿定在那裡,半天都不知道接下來該做怎麼樣的動作。
許宣在對面,也只是笑着看着這一幕。其實不久之前,即便是他,見到這分信的時候,也沒有比嚴知禮的反應好上多少。
有些事情,接受起來需要時間。
時間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嚴知禮才反應過來,將信函小心翼翼地放下,嚥了咽口水,又看看對面的許宣,神情變得很複雜,瞪着眼睛沒有說話。
按照嚴知禮原本的想法,許宣會過來糾纏一番,也是能夠預料到的事情。謝榛等人對他的評價很高,或許會幫忙說上幾句話,但是在他這裡,已經打定主意不去理會了。但此時接過書生遞過來的信函,只是看了一眼封面上的落款,神‘色’已經驚疑起來,因爲驚駭、愕然或是其他類似的情緒,脖子上的皮膚竟然起了一層疙瘩:“這信……這信……”
他嘴‘脣’動了動,看着信封上簡單的幾個字,一時間沒用勇氣念出來。目光下意識地在房間之內掃了掃,眼下只有二人的氛圍裡,有些陡然間瀰漫起來的東西,讓視線裡桌椅、書冊、外面‘射’進來的日光都變得有些光怪陸離。
張叔大……
信封之上,簡單的幾個字,一個紅‘色’的‘私’章。
只是在他的微微失神間,對面的書生,竟搖了搖頭,就那樣站起身,準備離開了。
“這位本官,信裡的東西可以看,但是記得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