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冰淼的那天,天空中雖然沒有下起雨,但一整天都是灰濛濛的一片,骨子裡透着那麼一種壓抑和鬱悶。
緩緩地把旅行箱遞到冰淼的手中,我看着冰淼那略顯憔悴而哀傷的面容,語氣不輕不重地說了一聲保重。
接過箱包,冰淼淡淡地衝我笑了一下,可是那沒有顏色的笑容在我的眼裡看來卻是那樣的蒼白那樣的無力,輕啓朱脣,冰淼聲音有些沙啞地說:“鄴引,我這一走可能兩三年都不會回來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和紫菀。我知道邢影和……他的事可能對你的心裡會造成很大的打擊,但是畢竟生活還得繼續下去,我們與其哭喪着一張臉面對今天的落日,倒不如笑容滿面地去迎接明天的朝陽。況且你和我不一樣,你還要參加那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所以你更應該像個男人一樣驕傲的活下去。答應我,好好學習,好好生活,好不好?”
看着那自己都已經傷痕累累了卻還要幫助我撫平傷口的天使冰淼,我的鼻腔頓時感到一陣強烈的酸楚,輕輕點了點頭,我說:“冰淼,謝謝你。我相信老天爺是有眼睛的,我相信它一定會讓該得到幸福的人幸福的。南榮哲他不懂得珍惜你,他一定會爲他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的。而我也相信,在不遠的將來,你也一定會擁有僅僅屬於你的幸福的。”
淡淡地在灰濛濛的天光裡笑了下,冰淼保持着那彷彿雨後彩虹般溫柔而恬靜的微笑說:“那就借你吉言嘍,真心謝謝你。”
待我和冰淼道完別後,趙紫菀上前一步緊緊握住了冰淼的手,神情有些激動地說:“冰淼,你這一走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見,我真的是打心眼裡喜歡和你做朋友,所以你到了那邊以後,記得一定要經常打電話回來,就算沒事報個平安也是好的,我會想你的。”
輕輕張開雙臂,冰淼用力地抱了下趙紫菀,及其不捨地說:“我會的,我會的,我也會想你的。”
看着兩個同樣優秀同樣完美的女孩子那麼惺惺相惜依依不捨的樣兒,我真是打心眼裡替她們彼此感到欣慰和幸福。畢竟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能有這樣一個雖然散落天涯海角,卻仍然還惦念着自己的安慰心疼着自己幸福的人,我想,他們都應該是幸運的。
“冰淼,登機的時間差不多了,我看你還是早點去候機吧。”聽到廣播裡提示旅客登機的聲音,我不忍心地打斷了深情相擁的冰淼和趙紫菀。
從彼此的懷抱裡撤出來,冰淼重新把頭轉向我,也輕輕擁抱了我一下後,她說:“紫菀是個好女孩兒,你一定得好好珍惜她,就算是我求求你吧,幫我好好照顧她。”
我重重點了點頭,冰淼滿意地衝我笑了笑,然後又分別和我和趙紫菀說了聲保重後她就一個人孤零零地緩步朝着登機處走了過去。走到一半路程的時候,她回過頭又重新看了我們一眼,可是我看的出來,她其實是在尋找另外一個乾淨的隨時隨地渾身都會散發青草香氣的身影。可是,沒有,候機大廳的門口空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眼神盛滿失落,面容卻又笑靨如花地衝我和趙紫菀再一次揮了揮手,冰淼像是卸掉了沉重包袱的掮客一樣,這一次終於是拖着疲憊而倦怠的影子,步履蹣跚地走向了她充滿陌生和孤寂的未來。
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看見,當冰淼孤單單的身影終於消失在視線的盡頭時,一個乾淨的男生卻在巨大的石柱後面流下了一生中最純淨最剔透的淚滴,像鑽石,像水晶,更像是那包裹了人生中所有美好回憶卻又被永遠塵封在了泥土裡的晶瑩琥珀。
很美好,很夢幻,卻也很無奈。
送走冰淼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和南榮哲的關係一直都很僵很僵,僵到甚至彼此見了面都不會打招呼的地步。他不主動和我說話,我更加不會沒臉沒皮地上趕子他,就這樣,我們視如仇敵般地在同一個班級裡生活了一個月有餘。
轉眼間,時間就又一次來到了如火如荼的八月。由於已經送走了高三的畢業生,而高一的學弟學妹們也早已經放暑假回家看動畫片去了,所以偌大的學校裡便只剩下爲了高三而補課的我們。由於這段時間裡我身邊幾乎一個朋友都沒有了,就只剩下了趙紫菀,所以理所當然地,我和她的關係便不清不楚地又一次徘徊在了情人和朋友之間。雖然沒有挑明,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而我笑笑也並不想解釋什麼。或許,一切的一切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隨隨便便地過完了八月八號的我的生日,而當八月十四這天來臨的時候,趙紫菀早早地就通知我說希望我陪她一起去醫院取一下她的體檢報告,我想想也沒什麼事便隨口答應了,可是轉念想想八月十四這個對於我來說非比尋常的數字,我還是心有餘悸的感到一陣迷亂。而來到醫院以後,我卻真被自己預料到的恐懼和看到的一幕場景嚇得有些呆了。
場景裡是一個從婦產科走出來的微胖或者準確來說是有些浮腫的女孩,她的面容很蒼白,身子彷彿一片紙一般孱弱不堪,她的身邊沒有一個人,她只是自己一個人拿着一份化驗單孤零零地走在充滿刺鼻藥水氣味的醫院走廊裡。走了一會兒,可能是累了,她便站在原地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白色絨球在自己的鼻端下深嗅了嗅,然後就又步履蹣跚地往前走,而她頭頂上巨大的蝴蝶髮夾也是隨着她的身子兀自搖擺不定,彷彿真的要躍躍欲試地飛起來一般。
是的,她就是邢影。
可是還不待我上前再確認一下時,一個好看的男孩子卻突然出現在了我的視線裡,他的衣服纖塵不染,他的身體帶着淡淡的青草香氣,沒錯,他就是南榮哲。
“你怎麼不等我,自己一個人就跑來醫院啦?”焦急萬分的臉上是難掩的關切之情,緊緊握着的手掌裡是從心底最深處散發的熱度。
擡起蒼白的臉頰,邢影在陽光裡努力地笑了笑說:“你學習忙,我不好意思打擾你。”
“可是你……”
“沒關係的,我一個人行,再說……”接下去的話還沒有說出口,邢影擡頭便是看見了站在醫院休息區的我,而要脫口而出的話也是硬生生地在空氣中戛然而止。
看着眼前的一幕,我不知道自己的心裡到底是高興還是難過,我不能說我高興於邢影離開我以後的形銷骨立,我也不可能說我難過於當她身處困境時,陪在她身邊的人是別人,而不是我。反正我就是覺得身體某處最柔軟最敏感最不能讓人碰觸的地方就是有些異樣的感覺,雖然不痛不癢,但是不好受。
“不會吧,你們這麼快就……”看着從婦產科走出來的邢影,拿完體檢報告的趙紫菀語氣裡滿是驚訝地來到我身邊,並挽住我的胳膊對着南榮哲和邢影說。
“你們不也是嘛,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這種事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真是莫名其妙。”白了一眼趙紫菀,南榮哲第一次語氣裡有些尖酸刻薄的說。
“我其實是陪……”不知道爲什麼,聽了南榮哲的話,我突然就是好想解釋些什麼,可是解釋給誰聽,我心裡卻又茫然一片。
“哥,我們還是走吧。”根本不想聽到我的隻言片語,邢影拉着南榮哲的手就要往醫院的大門出口走去。
“是啊,現在都什麼時代了,我剛纔進來的時候看醫院的橫幅廣告上還寫着學生人流半價呢,你要是……哦,對了,你現在不是學生了,要不我……”南榮哲和邢影還沒走出幾步,趙紫菀的聲音便是在我的身旁響了起來,而聽着那些有些刺耳的言語,我握了握她的手腕示意其不要說下去了。
南榮哲聽了趙紫菀的話本來身子要轉過來的,可是我看到邢影拽了拽他的衣角後,兩個人便是一言不發地緩緩走出了醫院。
而待兩人走後,我有些詫異地盯着趙紫菀看了好半晌。看着眼前面容依舊美麗但卻不再青澀的人,我突然有一種感覺,感覺自己身旁的其實不是那個和我從小一起長大,心地善良到不會傷害任何人和物的天使女孩。眼前的這個女人,她不棱角鋒利但卻綿裡藏針,她不老謀深算但卻城府極深,她不光芒萬丈但卻兀自燃燒。我突然覺得她不再是我心裡那朵純白無暇到纖塵不染的清池河蓮,她其實倒更像是一朵妖嬈嫵媚但卻暗藏毒素的黑色曼陀羅。
輕輕放開趙紫菀的手腕,我有些恐慌地看了看已經走遠了的南榮哲和趙紫菀,然後又轉過頭看了看兀自保持着恬靜微笑的趙紫菀,不知道爲什麼,我的心裡突然空落落的,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