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六日中午,在京師郊外的新軍教導隊訓練營裡,正在等待開飯的江一舟閒聊起朝廷有關新軍的決策。他和他的義兄餘深河,以及林光義等一批人都位列許平的保舉名單上,這些立功將士被選拔入教導隊接受軍官訓練。
“是啊。”曹雲立刻回答道:“侯爺不同意,皇上當然還是聽侯爺的。”
德州之戰,許平雖然擅自任免一大批軍官、士官,但是戰勝之後,新軍也默認了這些人的軍職。那麼把總首先必須進行基礎戰術培訓,而立功的果長們根據條例也理應得到提升的機會。現在許平已經儼然是這批人的領袖,每次吃飯都會被衆人圍坐在中間。教導隊大營和新軍其他各營一樣,最關心朝廷關於新軍的決策,一說到這個問題,大家馬上各抒己見。
除去在山東作亂的季退思叛軍外,年前李自成和綽號“曹操”的羅汝纔在河南合營,屢敗地方上和前去圍剿的官兵。
林光義說:“插汗有鐵騎數十萬,我們新軍留在京師,肯定是爲了防備插汗入寇。”
對於林丹汗的坐大,很多朝臣都抱怨黃石負有最大的責任,昔日林丹汗與漠南朵顏各部關係惡劣,與順義王不合,察哈爾東面的科爾沁蒙古與後金結成同盟,更是與林丹汗勢不兩立。加上草原不出鹽鐵,林丹汗當時雖然號稱控弦四十萬,可其實不過仰大明鼻息而已。崇禎三年以後,林丹汗用了不到兩年就統一了漠南、漠北蒙古,後來還接受了遼東後金的舉國降伏,派遣原來的後金二貝勒、現在林丹汗的妹夫阿敏征服了朝鮮。眼下林丹汗疆域萬里、後顧無憂,鹽鐵也通過遼東的產出、還有在朝鮮的妹夫的進貢而得以自給自足。
雖然朝廷急欲新軍出動平叛,但鎮東侯卻堅持要更多的訓練時間,天子最終同意再給鎮東侯幾個月的時間。
教導隊每日早操、午飯完畢後,下午可以請假離營。許平今天又換上布衣,離開大營走入京城。回到京師後,許平就設法打探到趙敬之的府邸,這幾日來他一直喬裝成路人,不引人注意地在趙府周圍打轉。
望着趙府的院牆,許平輕聲訴說道:“趙小娘子,當日親眼見到令尊倒下時,在下一時間已是萬念俱灰,因爲在下無法對趙小娘子交代,在下沒能保護好令尊,竟讓他命喪於賊人之手。
明知冒名頂替犯的是殺頭之罪,但我仍不避斧鉞一意孤行,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對趙小娘子您說道:‘令尊的遺志,在下不才,僥倖替他完成了’。
事後才明白,軍法森嚴更在我的想像之上。若無金將軍全力拯救,我早已是陰間一鬼。時至今日,回想當時的兇險,仍是不寒而慄。”
看着眼前默不作聲的院牆,許平緩緩搖頭,只感到悲從中來:“今日所得所獲,遠超所求所想。只是在下踏破鐵鞋踏破鐵鞋也無處覓得芳蹤。”
好像老天爺聽到了許平的話一樣,就在這時,一頂軟轎停在趙府的大門口。許平遠遠望去,跟在轎子旁邊的那個素服丫鬟好似就是秋月。接着他又看見一個年輕女子邁出軟轎。許平定睛看去,那女子不是趙小姐又是何人?
“趙小娘子!”眼看趙小姐就要拾階進門,許平一腔熱血涌入胸中,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遠遠就是一聲大叫。
這聲大喊讓趙府門口的人都愣住了,周圍的行人也紛紛停下腳步,向許平莫名其妙地看過來。
許平三步並作兩步奔到趙府門口。對面人都緊緊盯着他,這警惕的目光讓許平不由得收住腳步,他嘴張開又閉上,最後向前抱拳鞠躬道:“趙小娘子,請節哀。”
轎伕、門房看見一個陌生人衝上來說這種話,無不大爲驚異地發出一聲“咦?”
趙小姐也楞在當場,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連忙回身對周圍的下人們說道:“這位是許公子,沒有事的,你們散開吧。”
轎伕和門房們都仔細地打量許平,不過還是同時應是,向後退開。只有秋月站在趙小姐身後,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被街上的冷風一吹,許平發燒的腦袋開始降溫,滿臉通紅地又是一個長揖:“趙小娘子,在下冒昧了,還望恕罪則個。”
看到眼前這仙子般的少女,許平頓時又是心頭撞鹿,他不敢多看把眼睛微微垂下,把視線定在對面人放在腰間的那雙小手上。
這雙手正叉在一起不安地絞動着,許平只聽趙小姐飛快地說道:“許公子的大功小女子都聽說了,小女子深感欽佩,公子果然並非池中之物。”
“趙小娘子過獎了,在下不過只有些彈琴賣藝的本事,毫無過人之處,這次”
許平正要說:“這次仰仗令尊提拔,又經令尊指點”
但是趙小姐卻根本沒有多說的打算,她匆匆打斷許平:“此地不是談話之地,小女子失陪了,請許公子海涵。”
說完趙小姐向許平欠身一禮,匆匆踏上臺階,秋月緊隨身後,門房已經給她們打開側門,兩個人快步邁過門檻,一晃就消失不見了。
許平孤零零地站在趙府門前,臺階上的幾個門房都瞪大眼睛看着許平,路上的行人也都對他側目而視。心中難免有些失落,許平嘆口氣就要離開,這時大門忽然又“呀”的一聲打開,秋月捧着一張紙條出來:“許公子,我家小姐有言相贈。”
許平接過那張紙,秋月不等他說話,就又急急忙忙地轉身進門去了。許平也不敢多看,急忙溜走。一口氣跑出好遠,找到個小酒家坐下來,他才小心地打開那張珍貴的紙。看起來是趙小姐在門房裡拿筆墨草草寫就的,上面的字雖然不大,但筆跡卻是瀟灑有力:
“曝腮之鱗,不念杯杓之水;雲霄之翼,豈顧籠樊之糧!”
曝腮的意思是指魚在旱地上被太陽把腮都曬乾了,一般用來指代人處於困境之中,但在此處卻是不同。相傳鯉魚躍過龍門就可以脫胎換骨由魚成龍,爲此無數的鯉魚都一往無前地去跳。但能跳過去的百中無一,以致龍門兩側的旱地上到處是腮幹鱗裂的魚兒們。紙上前一句話說的意思是:那些跳不過龍門的鯉魚,雖然倒在旱地上被太陽暴曬,但是它們心中想的並不是取得一杯水解渴,而仍然滿懷着激流勇進的豪情,正所謂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而下一句的意思是:翱翔在九天雲霄之上的大鵬,是絕不會看一眼鳥籠中的食糧的。
許平輕輕撫摸着眼前的字跡,上面既稱讚了許平的才具,也委婉地批評着他剛纔說出口的自輕自賤的話語。抱着對聯怔怔地呆坐良久,許平收斂心神又沉思起來,終於拿定主意返身回營。
轉天下早操後,許平草草吃過午飯就趕去直衛軍營,求見直衛指揮僉事金神通。
直衛士兵看過許平的腰牌後,露出欽佩之色:“原來是許教官,久仰大名。金大人騎馬去了,請許教官稍等,卑職這就派人去通知金大人。”
直衛士兵一邊去通知金神通,一邊把許平領入營中,讓他在金神通的賬外等候。帳前的直衛聽說是剛剛通報全軍的許平,也讚歎道:“許教官真是好膽色,好氣概。”
沒有等待多久,許平就見金神通大步流星地向自己走來。他身披大紅的斗篷,頭上仍帶着直衛那頂高豎着紅羽的銀盔,脖子上繫着一方紅巾,鎧甲下也是鮮紅的軍服,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團烈火。
這團烈火靠近後,不等許平開口就首先笑道:“許教官今日怎麼有興,來拜訪本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