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夏完淳是齊王的近臣,工作相當出色,對這個人繆首輔內心也是欣賞的,年輕有爲,雖然不在制憲會議中但卻是著名的憲政專家,有過很多本令人稱讚的憲政專著。在齊王府有關係,和失敗的順廷也有層關係在,將來工黨說不定可以在新收復的幾個省利用這層關係拉選票,至於他和許平的關係,如果這個計劃成功那暫時看起來沒用,但是誰知道以後還會有什麼變故?最後一個原因是繆首輔感覺自己也需要培養個接班人,東林黨陳子壯培養的那個任紅城很令繆首輔眼紅,他身邊可沒有這樣有潛力的年輕人:“如果夏先生肯加入工黨,老夫正好缺個黨務總理,如果夏先生肯屈就的話,這赦免令老夫就去出頭說項。”
想了想,夏完淳站起身向繆首輔一躬到地:“繆公錯愛,晚生敢不從命?”
抓到明軍俘虜後,總有部下想殺幾個泄憤,許平始終不同意,而他的部下都表示是不是能取得赦免難以預料,他們寧可不要赦免也要殺個痛快。
一次有幾個部下當着俘虜面大聲表達出這種意見,那些俘虜馬上跪滿了一地,齊聲哀告說他們原本都是本分的百姓,從來不曾殺過順軍的戰俘,不繼續頑抗放下武器投降也是風聞許平的名氣。順軍的軍官生氣地說道,這些人得勢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如果今天兩邊調個,那就是求一條活命也不可得。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許平最後還是把人都放走了:“殺這幾個人又有何用?如果我今天捉到的是齊王的國防部長,或是他手下的那幾個軍分部的部長,我是一定不會饒了他們的,但是這些小兵殺不殺他們做得了主麼?”
當名義上的齊王全權談判使者抵達濟南時,許平已經在考慮停止騷擾戰了,因爲物資開始匱乏,而許平和李定國考慮再三認爲還是要設法長期堅守濟南,以便給進攻的明軍造成最大的傷亡——去打北京那幫叛徒沒有任何好處,打死多少也不能爭取到談判籌碼。
“夏先生,真是幸會之至,”看到正使後許平臉上露出難掩的驚訝和喜色,李定國也見過夏完淳但是不知道名字,許平給他重新介紹過後道:“我有幸在報紙上讀過你的一些憲政文章,不知道你在齊王那邊得到一展所長的機會了嗎?”
“比在順王那裡強多了。”
夏完淳的話讓許平苦笑了一聲,三人坐下後,許平搖頭道:“順王是個好人,可不是個好皇帝。”
“不錯,皇帝需要奸猾陰險、出爾反爾、反覆無常,如此纔可能不必矇蔽得太厲害。是個惡棍不一定能做個好皇帝,不過不是個惡棍肯定不可能是好皇帝。”夏完淳接口道:“齊王告訴過我,他曾經對許將軍講過沒有皇帝的日子,不過許將軍不信會有這樣的日子。”
“我又沒有陪伴過皇帝,確實不知道皇帝都是如此這般,而且齊王確實敢想敢爲,我不及此。”許平微微一笑:“現在想來,可能確實是沒有皇帝會好一些。”
“可是許將軍還是要打到底。”
“我已經不是爲了什麼大順了,只是齊王不肯放過我的手下。”
“如果許將軍只是爲了這個,那就好辦了。”夏完淳再次確認道:“除了赦免許將軍每個手下一條命,還有其他的要求嗎?”
“沒有了。”許平搖頭道,同時心裡騰起無限的希望。
“赦免不是不能考慮,但是你們要被流放,”夏完淳直言不諱地說道,許平手下的這幾萬人是訓練有素而且精於戰陣的士兵,制憲會議認爲他們是很大的威脅,這讓他們難免會騰起一勞永逸解決這個威脅的念頭:“內閣不願意多死人,但是如果你們還在繼續威脅國家,那麼內閣寧可死幾萬人也要爲後世慮。”
“流放去哪裡?”許平首先擔心是成爲奴隸,但是夏完淳擺手表示長生軍不會成爲奴隸,首先由於選舉權已經普及到每一個成年男子,奴隸制度顯然難以在立法上成立,而且他們留在海內就無法讓制憲會議放心。
夏完淳告訴繆首輔這些人會被流放到海外,不過沒有告訴他齊王爲這些流放者準備了一張海圖,現在夏完淳就把這份海圖取出來攤在許平和李定國的面前:“在這片大洋的背後,會有一片大陸,它的南邊比較富庶,不過已經被西班牙人佔據了。”
“我聽說過這片大陸,”許平記得黃乃明曾經和自己講過這個地方,也說過南面盛產黃金、白銀,而北方相對貧瘠,沒有什麼出產而且總是鬧風雪。
“齊王覺得北方也不是不能住人,內陸其實有大片的平原和寬闊的河流,”雖然黃石這麼說,但是夏完淳估計齊王說的就是濱海有限的範圍,多半還是從西班牙人那裡道聽途說來的消息,富庶也是有限:“之前齊王好像還曾想派去幾個人修兩個城,不過幾十年一直沒有成行。”
黃石確實考慮過去佔據北美,至少修一兩個據點作爲未來挺進內陸的前哨站,不過實在找不到願意去的人,中國本土有富饒的產出,有精美的織物,有可口的食物和美酒,還有各種曲藝可以娛樂,有名山大川可以遊歷,有家人和朋友,黃石實在找不到人肯跑去幾萬裡外,去一個什麼也沒有的荒蠻之地——這明擺着就是一輩子別想回故土了。
便是對無路可走的李定國和許平來說,這種流放地仍然讓他們感動猶豫:“要花上兩個月飄洋過海”許平和李定國一聽到這個就面面相覷,他們兩個人做過船,但是見過最寬的水面就是長江而已,至於他們的手下出過海的更幾乎寥寥無幾。
“總比呆在山東等死好吧。”夏完淳知道對方最後還是會同意的:“再說如果離得近制憲會議也不會放心啊。”
果然,許平和李定國確實沒有更多的選擇:“兩個月?只要兩個月我們就可以到達這片大陸?”
“你們沒有熟練的水手,而且一路上需要補充淡水,也需要休息,不然應該可以更快的。”
“可是我們也沒有船。”
“制憲會議願意花錢送你們走,內閣答應提供給你們二百條海船,一條船能擠個二百人,都是很貴的大船啊,不過只要你們肯走,制憲會議也不願意再死人了。”夏完淳拿出一份制憲會議草擬的協議給許平和李定國過目,根據這份協議濟南順軍要向齊軍先放下武器,在嚮明軍正式投降後這些順軍會被送去登州,然後在那裡登船永遠離開中國:“給你們的船上會有一些武器,萬一遇上野蠻人也可以拿來防身,爲了表示誠意,制憲會議還願意送你們一些工具和機器——有許將軍你始終很想要的那種蒸汽機哦,制憲會議真心希望你們能在海外安居樂業,再也不要回來。還有耕牛和一些馬匹,海里有很多魚,你們不要把這些牲口吃了,齊王讓我提醒你們那片大陸上未必有牛馬”
唸完後夏完淳把文件推到許平和李定國那邊:“許將軍一向言而有信,李將軍也有不錯的名聲,只要你們在這個協議上簽字,制憲會議就相信你會按照諾言永不返回海內,就會赦免你們並給你們船隻。”
許平仔仔細細地把協議看了一遍,半響後把它放下:“可是這上面說我們要先交出武器,在齊軍的看管下呆在登州,難道不能讓我們自己去一個靠海的地方然後把船交給我們麼?我們也需要時間來學會駕船啊。”
“如果被你們趁機奪取了登州,在那裡堅守上個半年一載的,那就意味着內閣倒臺,雖然許將軍名聲很不錯,但是首輔大人擔心在這個時候你也會先把信用放在一邊”夏完淳還告訴許平和李定國,新年前大概湊不齊船隻,而且這也不是出海的好季節,而內閣迫切希望戰爭在新年前結束:“許將軍,我盡力爲你們爭取過了,但是有的時候你必須要冒一些險,畢竟你還是想要你的部下活下去的,不是嗎?”
許平沉吟了一會兒,期間夏完淳再次強調道:“這個協議已經得到齊王和制憲會議的批准,只要兩位將軍在上面簽字,那麼就受到提刑司的保證,不會有人違反的。許將軍,我向你保證只要簽字就一定能得到遵守。”
“好吧。”許平抓過筆,在協議下籤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把協議遞給了李定國,後者也默默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還有一件事,”李定國署下名字後,又提出一個問題:“我們還有四萬人馬,既然那裡沒有牛馬我們也會盡可能地多帶一些牲口走。除了牲口和部下外,我軍還有家小,能不能多給我們一些船。”
夏完淳搖了搖頭:“其實我並不能算是來談判的,許將軍、李將軍,我已經在內閣面前爲你們盡力說話了,我已經拿不出更多的東西。至於水手,恐怕你們的時間也不多,制憲會議要求的是船一到你們就得走。”
李定國嘆口氣,而許平則表示謝意:“多謝夏先生。”接着許平回頭安慰李定國,大家都是長着一個鼻子兩隻眼,在登州還有些時間,既然別人能學會操船,那順軍就算駕得不好也斷無完全學不會的道理。
夏完淳在邊上聽了一會兒,等許平說完後他微笑道:“許將軍確實和陛下很像,難怪外人哄傳你是王上的弟子,嗯,其實也卻確實是。”
“是嗎?”
“是的,陛下和許將軍總是覺得別人能做到,那自己就能學來並且做得更好,陛下稱這是強者所爲,我想許將軍一定能順利到達彼岸的。”大事已了,夏完淳想了想,又問道:“陛下曾經和許將軍有過一面之緣吧?陛下曾經和我講過一個故事,據說之前和三個人講過,許將軍也是其中之一,一個關於天公、虎狼和羣羊的故事。”
“不錯。”
“我給了陛下一個答案,而陛下說我是唯一一個答對了的,哦,沒有對錯,是答得符合陛下的心意。”
“夏先生怎麼說?”
“自古官吏皆是虎狼,無論是在皇帝治下還是憲政之下,虎狼就是要吃羊。羊鬥不過虎狼,天公也無法把虎狼都去除,因爲總會有新的產生,就是羊們起來打倒了舊的一批,那些領頭的其實也是虎狼,羊以爲他們是同類其實完全不對。”
“唉。”這次輪到許平嘆氣了。
“所以天公會問羊羣,你們是想要虎,還是想要狼?”夏完淳繼續說下去:“虎吃得太兇了,羊受不了了就換狼,狼想呆下去就要吃得比虎少,而漸漸的虎爲了有東西吃也會和羊商量:我以後改吃老弱病殘,我爲你們開拓新的草場!爲了和虎爭奪,狼也會當半條看家狗,保護羊不被野狗、狐狸欺負。羊沒法和虎狼鬥,只能讓他們互鬥,挑一個更不壞的傢伙,雖然依舊要用血肉滿足虎狼,但是最後或許能夠讓虎和狼都把自己的胃口控制到最小——保證自己不餓死的胃口是羊能夠得到最好待遇;同樣他們也得多出一點力,在不累死的情況下,盡力去驅逐其他野獸——這也是羊能得到的最好待遇。”
“這就是齊公的憲政嗎?”許平輕聲評價道:“聽上去還是有些令人哀傷。”
“但許將軍恐怕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了吧?”夏完淳又從懷裡掏出一本書,雙手捧着遞給許平:“這我幾年來在南面觀察憲政,每天都做筆記,隨時記下心裡的感觸和得失評價,許將軍此番遠走海外、自拓疆土,我記得許將軍立志要建立一個太平之世,這些記錄說不定能對許將軍有所幫助。”
“多謝夏先生,”許平知道這必然是對方多年的心血,他鄭重其事地接到手中,聽對方的口氣怕是以後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這讓許平突然想起一事:“夏先生,在下還有一事相求。”
“許將軍請講。”
“順王的侄孫,李將軍諱來亨。”
“我當然知道李將軍了,我還見過他好幾面。”
“是的,他只剩下一個五歲的遺孤,交託給我照顧,此番遠走海外,實在不適合一個五歲小孩,在下想請夏先生幫忙,找個合適的人家”
不等許平說完,夏完淳就慨然答應道:“不必另找人家,若是許將軍信的過我,我就把李將軍的遺孤帶回家教養,一定視如己出。”
把李家的孩子抱出來交給夏完淳後,許平又看了看對方剛送給自己的那本書:“齊王才思敏捷,發前人所未想,這點我是遠遠不如的,不過齊王的東西,我自信總是能發展一二,當初兵法便是如此;今天夏先生把這本有關憲政的書相贈給我,又給了我們第二次治國,改悔曾經錯誤的機會,我想我們一定不會重蹈覆轍,將來我們的國家成就也未必就在齊王之下。”
“所以說將軍和陛下相似,以此書相贈之前,我曾和陛下說過此事,陛下說‘許將軍肯定會以爲他能做得比我強。’,不過師不必賢於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師。許將軍有此信心自是最好,我的一番心血也沒有白費,”夏完淳笑道:“不過陛下後面又說了一句:‘不過若是許將軍以爲治國和治軍一樣容易,那可就是大錯特錯了。’,陛下希望許將軍能有一番成就,他不怕許將軍做得好,因爲許將軍做得再好,世人依然會說一句‘名師出高徒’,不是嗎?”
在向齊軍投降前,許平讓軍隊中傷殘和婦孺先一步躲開,萬一明軍要反悔不依不饒,至少這些沒有什麼威脅的人可以逃得一命,大部分人都奉命暫時躲開,但嶽牧等極少數忠心耿耿的部下說什麼也不肯離開,如果明軍最終反悔他們寧可和同袍死在一起。在十幾萬觀禮的齊軍面前,許平畢恭畢敬地向黃乃明投降,隨着最後一支抵抗的順軍放下武器,中國的內戰終於宣告結束。雖然齊軍的態度十分惡劣,但是黃乃明確實信守了諾言,被安置在登州戰俘營裡的長生軍也被允許學習航海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