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平又伸手指指周圍的戰場:“如果我想和他們一樣,那根本沒必要反出新軍,一開始就沒必要和大夥兒對着幹。有人想把子侄安插進長青營,我不需要攔着反倒可以收個人情;全軍推演十個營都在胡搞亂搞,我可以和大家一樣裝沒看見,反正倒黴的不會只有我一個;打了敗仗,要跑一起跑,救火營帶頭,磐石、選鋒扔了所有的大炮和一半的士兵跑路,我爲啥要去勸張大人去救山嵐營,那是他們自己的命不好唄;八個營在殺良冒功,參與其中的我更不需要去舉報這件事。”
“所以他們變成了這個樣,”許平又重複了一遍剛纔的話,各自打的小算盤越來越精,彼此間越來越貌合神離,導致了失敗,軍事失敗又加重了離心的傾向:“我既然反出了新軍,就得和他們不一樣,不然我豈不是吃飽了撐的?”
聽到這裡,周洞天和餘深河知道許平已經不可被說服。
“這幾天來,不止一個傷兵,在彌離之際握着我的手,雖然有的人說了有的人沒說,但是我知道他們都是在怕我辜負了他們的犧牲,讓他們的妻子父母仍然過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許平長吁了一口氣,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了,明廷現在已經是待宰的羔羊,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抵抗能力:“不需要再多死人了,只要明帝投降,天下就可以傳檄而定,你們可以富貴榮華,士兵們可以解甲歸田,而百姓們也可以安居樂業。”許平衝着餘深河和周洞天微微一笑:“如果明帝不投降,有沒有我也都一樣,換誰來領軍都能輕易攻破京師。而這次出使是我最後一次立功的機會,勸降崇禎皇帝,親手結束這個亂世。”
周洞天、餘深河和其他趕來勸許平的人都被許平勸走了,身邊又只剩下清治道士一個人。
“許將軍覺得這個天下不再需要你了嗎?”左右無人後清治開口問道。
“是啊,是的。”許平哈哈大笑:“大師真知我肺腑。”
“我有一個舅舅要贍養,最開始在救火營的時候,我躲避太大的危險,因爲我舅舅需要我活着。”這麼多年來,許平的舅舅音訊全無,他估計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不然早就該找到闖營這邊來:“然後我有一個心上人,我發誓要愛她、敬她、娶她爲妻,她和我舅舅都需要我活着。
“然後舅舅不見了,曾經的心上人也嫁人了,我一度想退隱山林,或者乾脆死了一了百了,可是有兄弟的仇還沒報,我不能輕易就死。”許平掃了一眼清治:“後來兄弟們報仇的心漸漸淡了,他們關心的已經不再是這件事,大師告訴我,我肩負着撥亂反正的責任,這個亂世有無數的人在苦苦掙扎求活,一天不推翻明廷,這些良善百姓一天就沒有活路。
“就像我和大師說過的,如果崇禎手上沾着幾百萬、上千萬百姓的血的話,那我也沾着十幾萬人的血。”這並不是許平第一次見到成千上萬戰死者的場面:“尤其是山東的那二百無辜百姓,和沙場征戰不同,無辜者的血是你永遠不可能擦去的,他們會在閻羅王前控訴我的罪孽,這是我註定逃不過的公堂現在舅舅多半不在人世,也沒有心上人惦念着我,她的哥哥和夫婿因我而死,她肯定是恨我入骨;沒有人要我替他們報仇,他們自己已經手握重兵;沒有什麼昏君還需要我去推翻,經此一役,昏君肯定被推翻了;天下不再需要我了,沒有人還盼着我活下去。”許平攤開雙手:“大師說過,破軍星的分身,到底是功成身退、還是禍亂一方,是要看每個分身自己的信念——而我選擇功成身退。”
“那順王和黃侯的恩怨,許將軍也打算置身度外麼?”
“順王不會輸的,侯爺已經是孤家寡人,大順穩操勝劵。剛纔順王和牛軍師同意我出使明廷,就是知道這確實是我最後能貢獻的一點力量。”
和許平有着一樣想法的人並不在少數,幾百裡外的一條官道上,數千旌旗招展的騎兵保護着長長的車隊向南而行。
“吉星輝真是王八蛋,怪不得他連家產都沒有搬出來。”
此次出兵前,除了賀寶刀外,其他營官大部分都把自己在京師的細軟收拾好並做了安排,從戰場脫離後,幾千新軍騎兵就趕回去保護好軍餉和軍官們的家財、以及沿途徵集到的大車和民夫,然後立刻動身向南方進發。
“反正我們沒有參加對山嵐營的圍攻,我壓根就不知道賀寶刀這麼喪心病狂。”
營官們私下湊在一起談起只有幾個人知曉的北京之變,紛紛說道:“當時咱們就是想讓賀寶刀再去代表大家勸勸侯爺,誰想到這反骨仔真的背叛了侯爺爲昏君效力,還一直瞞着咱們說什麼侯爺被他說服了。”
如果真把幾萬新軍統統帶去南方,營官們擔心黃石真有可能剝奪他們的軍權,把他們閒置起來,不過現在不同了,福寧軍中會打仗的差不多都調來北方並且死光了,現在南方剩下的什麼施策啊、劉香啊、鄭成功還有姜敏等,幾乎全是毫無陸戰經驗的水師將領。
“便是我們出死力練兵,一年半載侯爺也未必能把新軍再練出來,要是不要我們了,那侯爺還打什麼呢?”
如果賀寶刀真打垮了順軍,營官們覺得替崇禎效力也不錯,畢竟軍餉是朝廷發的,武器是福建補貼的,真有了擴軍的機會能吃上空餉,靠着朝廷給的武器也不是不能打仗。再說有新軍撐腰,福建膽敢不繼續提供武器津貼也得掂量掂量。
如果賀寶刀敗了,那黃石還是要拉人組織隊伍繼續和順軍打。
就算黃石老糊塗了,真存心和大夥兒過不去,那大夥兒心裡也清楚,最不願意把北京之變抖落出來的還是黃石本人,一旦抖落出來他一貫的好名聲都毀了不說,而且這樣的內訌對他的威望是慘重的打擊。
既然不能把事情抖落出來,黃石就沒有理由殺一批老部下,將軍們深信,黃石雖然已經很糊塗了,還沒有糊塗到這種地步。
所以
上萬民夫,在新軍騎兵的監督下,奮力推着沉重的大車全力南行。
每一輛車裡都裝滿了金銀珠寶,雖然屬於新軍的生意、店鋪、土地、商隊和貨船不可能盡數搬去南方,但就是這車裡面的金銀細軟依舊價值連城,這是幾萬軍隊——在過去的幾年裡這個國家最強大的一支軍隊、這個國家最有權勢的一批高級軍官全力掙來的傢俬。
“富家翁,”營官們說起黃石暗地裡給他們準備的安排時,都有一種不屑的表情:“這不需要侯爺來安排,我們肯定能做到。”
跟着賀寶刀幹、爲明廷出力、背叛黃石、打了敗仗全軍覆滅,最終被黃石賭氣一拍兩散,就是把所有的壞事都碰一遍,新軍將領們覺得自己的結局也不可能比這個結果更差,而只要運氣不是差到這種地步,怎麼都能混得比黃石給他們安排的下場好。
“教導隊有沒有逃出來?”
得知朝廷下旨說什麼派黃石去南方公幹後,營官們就知道又被賀寶刀騙了,什麼把黃石軟禁在京師純屬假話,肯定是被黃石逃走了。現在他們想知道的是,除了他們自己黃石還有什麼人能用來練兵。
“沒有,宋建軍在賀寶刀家裡關着呢,我看見過了。”
“教導隊被賀寶刀一鍋端了,一個都沒能跑掉,這個肯定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