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如何能同我相比?”孫可望遲疑片刻,拍着胸脯道:“我手中有地盤,有軍隊,也還服從闖王的將令,他日闖王奪取天下後只要善待我,我也擁戴他當皇上,闖王憑什麼殺我?”
雖然這樣說,但孫可望沉思了一會兒,點點頭道:“確實不能勸闖王無故殺曹大王。”
四月二十日,成都的高一功下令全川闖軍北上。
早在高一功寫信給李自成要求北上以前,他就已經拿定主意,先頭部隊也早已派出。今天離開成都的闖軍中夾雜着大批的百姓,他們扶老攜幼和闖軍後衛部隊一起出發。河南停止向四川運糧後,四川百姓都清楚他們十有無法度過這個冬天,不少人投奔川南楊展,那裡是四川境內唯一還有糧食並且今年可能會有收穫的地方。對此高一功並不干涉。那些擔心明軍再次大開殺戒的川民則跟着闖軍共進退,眼下他們唯一的指望就是跟着闖軍攻入陝西。
兩日後,確認闖軍繼放棄重慶之後又放棄成都的消息傳到川南,總兵楊展手下的三萬川南明軍人人笑逐顏開。這三萬明軍有九成以上都是新兵,是楊展剛從百姓中挑選出來的,如果投入野戰,他們根本不是對方闖軍的一合之敵。仗着川南地形險要,他們才能把高一功擋在境外。若不是其他明軍將川內大部分地區的生產徹底破壞,讓高一功無法堅持作戰,楊展也沒有什麼信心爲朝廷保住川南的土地。
“殺豬宰羊,犒賞三軍。”楊展大喜之餘,還不忘吩咐左右:“多送一份糧食給各鎮,他們想必也要慶祝一番。”
在明軍徹底破壞四川的糧食生產後,川南肩負着供應其他川軍各部糧草的任務,眼下川南有百姓數百萬,是人口最稠密的地區。現在闖軍既然退去,又是秋收在望,楊展認爲稍微寬鬆一些無妨。
又過了幾天,楊展笑呵呵地拿着一份請帖回家。川軍各鎮衆總兵都趕來川南,他們聯名請楊展赴宴,公推他爲守川首功。楊展回顧一年多來同闖軍交戰時,無論哪支友軍到了窮途末路,楊展都會給錢、給糧、給兵員,幫助他們重振元氣。這固然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其實私底下楊展也有自己的私心,他希望能和所有川軍同袍處好關係,以便有朝一日成爲川軍的領袖。
今天這個願望總算是實現了,楊展得意地把請帖展示給他夫人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全是聯署川軍將領的簽名:“挫敗闖賊對川南、雲南的窺視,收復重慶、成都兩府,皇上和朝中閣老們肯定大喜。我從來不曾得罪過任何一個同僚,他們全都得過我的好處,看來四川軍務提督是非我莫屬了。”
楊展生性好酒,吃飯時無酒不歡,哪怕是在一線視察軍務時,食物再簡單。也要配上一壺酒才能下嚥。今天吃午飯時,他的小兒子見父親高興,於是爲楊展斟上滿滿一大杯酒,還端着酒壺站在旁邊等着,滿心以爲父親會連幹三杯。不想楊展竟然一反常態地把酒杯推得遠遠的,垂下眼皮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端起碗來開始吃飯:“不喝,不喝,這頓飯我滴酒不沾。”
楊夫人奇怪地問道:“老爺這是爲何?”
“晚上要赴宴啊。”楊展解釋道:“在川軍中,有誰不知道我楊展酒量了得,千杯不醉?宴會上定然人人給我敬酒,到時候萬一不勝酒力少喝了誰的,說不定會讓那人心中不快,以後我這個提督還怎麼當呢?”
楊夫人笑道:“老爺未免也太小心,一杯酒有什麼打緊。再說此番老爺功勞大,不讓老爺提督四川軍務無法服衆啊。”
“誰說我當不成了?可越是身居高位越要謙虛,要是讓別人覺得我楊展一升官就看不起旁人,那以後還怎麼共事呢?何況我還沒有當上呢。”
楊夫人不再多說,掉頭對桌邊的兒女們笑道:“看你們的父親,聲明赫赫的武將,背地裡卻是如此謹小慎微。”
幾個兒女也都笑起來,打算給父親斟酒的小兒子已經把酒壺放下,笑着回答母親道:“孩兒覺得父親做得極是,同僚和睦才能百戰不殆,才能保得家裡世代太平。”
吃過飯後,楊展就興沖沖地帶着兩個兒子和親兵、家丁趕去赴宴。,闖軍雖然已經走遠了,但楊展並非毫無防備,他的大兒子此時還在川南的防線上監視成都方向。
中午沒有喝酒,楊展的嗓子裡陣陣發癢,一路的奔波讓楊展更是渴得喉嚨裡簡直要冒出煙來。一邊縱馬疾馳,他一邊在心裡安慰自己:等到了宴會地點便好了,今夜和大批同僚喝個過癮,豈不是比在家裡喝酒痛快得多?
不等楊展下馬,川軍衆將就紛紛迎出帳外,他們人人都穿着大紅官服,往日闖軍步步緊逼時的那份緊張之情一掃而空。見他們這個樣子,仍是全身甲冑的楊展也有些吃驚,他連連拱手向川軍同僚們一一回禮,得空的時候低聲對幾個好友道:“闖軍剛走幾天,我們還是小心爲上吧!”
那幾個身爲楊展好友的川軍將領都不以爲然,其中一個答道:“高賊裹挾百萬平民,一日行不過十里,動靜這麼大,還想瞞過我們的耳目嗎?”
根本無人擔心闖軍會去而復回。首先,闖軍是因爲拿川南束手無策才離開的;其次,闖軍搬遷了成都、重慶兩府的百姓離開,如此興師動衆不可能是疑兵之計。其實楊展心中也是這樣認爲的,見大家看法相同,也覺得自己有些多慮,他哈哈一笑,就脫下甲冑換上大明武將的官袍。
和楊展同來的兩個兒子也都是有品級的朝廷武官,父子三人把烏紗端端正正地戴好,楊展在前,兩子在後,都是一隻手握着腰間玉帶,另一隻手輕擺,邁開大步昂首步入擺宴的營帳。楊家的親兵、家丁們一臉輕鬆地跟在家主、少主身後。
衆人一定要楊展坐首座,他幾次推辭不過,就美滋滋地在正中央坐下了。楊展讓兩個兒子到下首末尾去坐,兩個兒子答應一聲就要走去,但卻被幾個川軍總兵攔住。總兵的品級遠在兩個楊家小子之上,是他們二人叔伯輩的人物,但幾個總兵一致要兩位小楊將軍陪他們父親一起坐在正中。坐在這麼多前輩的位置之前,當然是一件失禮的舉動,不過不管他們怎麼推辭都推辭不開,楊展的兩個兒子滿臉爲難地向父親看過來。
見兒子竟然要把其他人的客氣當真,楊展急忙從座位上站起來,厲聲喝罵自己的一對兒子。同時本人連忙又是一番謙讓,爲自己家教不嚴連連道歉,可川軍衆將都不依不饒:“這又不是軍議,慶功宴這麼講究又是何苦呢!楊帥你看,我們的子侄不都是陪着我們坐嘛。”
楊展舉目一看,果然人人的子侄都是和他們的長輩坐在一起,於是也就不再堅持,嘴裡不免又是幾聲道歉。其他川軍將領都笑起來:“楊帥太客氣了,這些日子我們全拿過楊帥的糧草,不也從來沒有見外嗎?”
楊展心中一想確實如此,自己給出過這麼多糧草,別人當然會尊敬自己了。總算坐好以後,楊展感覺自己渴得喉嚨裡要噴出火來,他迎着滿屋子同袍的笑臉大叫道:“咱們該上酒了吧?”
“正是,正是。”
營內的川軍將領紛紛附和,不少人都出言嚷嚷:“該上酒了吧?”
“好!”一個川軍總兵連連拍手,大吼一聲:“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