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有新軍七個營,李來亨在心裡盤算着對方可能的反應:“如果我是官兵的統帥,我也捨不得爲幾百敵兵將七個營全部戰術展開,他肯定想用最少的兵力一舉奪回野雞崗,剩下的部隊仍保持行軍隊形,隨時準備迅速出擊。”
見明軍快速地衝過來,位於山頂的哨兵和阻擊兵開始後退,他們甚至不敢在明軍面前再次裝彈,因爲八百名明軍並沒有停下來開槍,如果貪圖再射擊一次被他們靠到近前的話,對方的一次齊射就能毀滅整個阻擊小隊。
知道官兵已經逼近山頂,李來亨舉起佩劍,最前排的士兵紛紛臥倒,他們身後的士兵半蹲在地,最後排的闖軍則保持直立的姿態。
一杆火紅的軍旗首先從山的另一面探出頭,伴隨着嘹亮的鼓聲和軍樂聲,它搖搖擺擺着冉冉升起。接着就是一排閃亮的刺刀尖,又探出一排、又是一排
“爲什麼官兵喜歡上着刺刀進軍呢?”李來亨每次看到這個場面時都有些奇怪,闖軍一向是收着刺刀射擊火槍,衝鋒前纔將刺刀裝上,這是因爲許平擔心對射時士兵負傷倒地時,他們火槍上的刺刀會扎傷同伴。以前俘虜官兵後闖軍也詢問過對方爲什麼要制定上刺刀行軍的條例,可那些被俘的新軍官兵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知道這個是練兵總理下的規定。
不過沒有時間多想這個問題,李來亨把佩劍向着天空高高舉起,無論趴着的、蹲着的、還是站着的闖軍,他們一起向山頂的方向放平槍口,向着明軍即將出現的位置瞄準。
正如李來亨預計的那樣,明軍中間的部隊先於兩翼越過脊線,出現在反斜面部署的闖軍面前,當第一排明軍的頭盔出現在李來亨的視野裡的同時,這些士兵登上山坡後也立刻看到北坡蓄勢待發的闖軍,他們或許想收住腳步,但明軍的鼓聲卻沒有立刻停止。長青營的士兵們閉上眼睛繼續向前,他們背後的同伴繼續涌上來,跟在前排的明軍士兵的背後繼續向前。
在全隊最前的隊官,舉着劍和他部下一起等着迎接那無可避免的彈雨:“一人一次。”他在心裡這樣想着。
但李來亨的佩劍始終沒有揮下,他身側的闖軍用火槍瞄準着近在眼前的敵人,一個個屏住呼吸等待着射擊的命令。
當看到那面探野雞崗頂峰線的軍旗時,顧夢留不禁深吸了一口氣,這面他再熟悉不過的軍旗令他再次愣了一下:“長青營啊。”
失神狀態也就持續一呼吸間,顧夢留從恍惚中恢復過來,他把佩劍高高舉起:“預備——”
炮手們把火紅的點火條湊近大炮的火門。
明軍的士兵仍在前進,最先抵達山頂的這隊明軍大約有快三百人,其中半數已經越過鋒線,最前排開始走下北坡,在他們的左翼,明軍的軍旗也探出峰線,那裡的闖軍開始瞄準備戰。
隊官看着自己的部隊正直挺挺地走向闖軍蝟集如林的槍口,終於揮了一下刀,鼓聲頓時終止了,部隊停止前進。李來亨聽到對面鼓樂聲驟然收住,他能夠清楚地看見對面的明軍士兵臉上的鬍鬚、眉毛,還能聽見對面的明軍軍官正大聲下達着的命令:
“瞄準——”
對面新軍成排的火槍正在放平,李來亨把手中的佩劍狠狠地揮下——
“開火!”
李來亨大叫一聲,
四百名闖軍一起開火,成排、成排的明軍官兵一聲不吭地應聲倒地,一些人向着坡下滾來,他們的身體在地上急速地滾動着,幾下就衝到闖軍的陣前。
“臥倒!上刺刀!”
李來亨又是一聲大喊,上百名明軍已經在這近在咫尺的射擊中被擊倒,可他們身後的明軍士兵也已經放平槍口,李來亨沒有下令裝彈而是當先撲到在地面上,隨着他的這聲命令闖軍士兵一個個向前撲倒,緊緊地把胸口貼在地面上或是前排同伴的腿上,從腰間摸出刺刀,用力地套上槍管。
在看到闖軍陣地上騰起整排的硝煙後,顧夢留也揮下他的佩劍:“開火!”
已經放平槍口的明軍士兵,似乎還沒有從被齊射造成的震撼中反應過來,最前排的明軍軍官都遍體彈孔地倒在地上,其中就有他們的隊官,後排剛剛跨過山脊的隊一個隊副官顯得有些茫然,因爲一直被山脊阻礙,他一直不清楚前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向着闖軍這邊張望似乎還沒有搞明白眼前的情況。
零零星星地開火聲響起來,顯得雜亂無章,有不少士兵跟着響聲向闖軍射擊,也有不少士兵猶豫着遲遲不曾開火,仍等待着軍官們的命令。
李來亨趴在地上,豎起耳朵聽着身後的動靜,當他聽到炮聲傳來後,緊緊按在地面上的雙手用力一撐:“起立——”
闖軍軍官們大聲重複着李來亨的命令,士官們擎着長矛首先躍起,他們身邊的士兵們也跟着站起來。
“殺啊!”
這聲喊聲響起的時候,闖軍的炮彈從李來亨他們的頭頂越過,徑直向着明軍的軍陣飛去,十顆沉重的鐵彈先後落入明軍隊伍中,在明軍厚實的隊形開出一個個大洞。
十幾步的距離一晃即過,跟着炮彈衝上來的闖軍,在炮彈落地的同時已經殺到明軍眼前,一些明軍等不及命令就自行向闖軍開火。
“開火!開火!”
隊副官看明白闖營在山背面的部署後,急忙喝令道,他發令的同時,李來亨的部下已經衝到新軍的前排,兩軍士兵開始用刺刀對捅。在闖營的士官紛紛舉着長矛扎過來的時候,長青營的旗手也放平旗杆,和闖營的士官對刺起來。雖然聽到隊副官的命令,不過幾個前排的軍官覺得已經無法安全的開火了,他們甚至沒有下過開火的命令,就揮刀迎戰衝上來的闖軍士兵。
李來亨也舉着自己的佩劍加入戰團,不管這座山的背後有幾萬官兵,至少在這個點上,是四百闖營對兩百多新軍,而且是被齊射過一次而且捱過一輪炮擊的敵人。
但剛衝到前排,李來亨就差點被一根旗杆迎面刺中,好不容易躲開這面旗杆後,李來亨正要揮刀,就又有一挺明晃晃的刺刀扎過來,逼得他不得不再次後退。
“劍真是不好使,”李來亨兩次想衝上去,兩次被逼退,感到滿腔的鬥志無處發泄,部下們已經從他邊上涌過去,吶喊着和新軍廝殺起來,像一面牆般地把李來亨隔在後面。他四下張望了一下,從一個倒地不起的軍士身邊拾起一根長矛,高舉着它用力地向前擠過去。
連着用力擠了幾下,李來亨終於再次看到敵人,這時闖營和新軍的戰線已經交錯在一起,李來亨剛想把手中的長矛向一個人扎去,手臂剛剛縮起還沒來得及用力伸出,一個闖營士兵就擋在了他這杆長矛前,和李來亨的目標揮舞着步槍交鋒,傳來一連串沉悶的槍托相撞聲。
握着長矛環顧着四周,到處都是人,好像不是幾百而是有成千上萬人擁擠在一起似的,李來亨的長矛尾巴總是撞在人身上,讓他爲了轉身不得不把長矛豎起來。
剛豎起長矛,就看到一個新軍軍官揮舞着劍向自己撲過來,一抹寒光當頭劈下,李來亨長矛一側,利刃擦過他的額頭,把他的氈帽打飛出去。
接着又是一擊,李來亨的長矛又撞在身邊一個身體上,看着那寒光飛來,李來亨連忙向後一仰,翻到在山坡上向北滾了兩滾。等他灰土土臉地趴起來後,看到那個新軍軍官正和一個把刺刀當作匕首使的同伴戰鬥成一團。
“這破長矛真不好使。”李來亨從地上趴起來,隨便一抹臉上的泥土,又抽出佩劍衝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