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濃, 由國際賽主辦方瑞爾集團包下的私人遊艇即將穿過亞歷山大三世橋,橋上的燈光倒映在湖面,像在水面灑滿了金沙, 塞納河兩岸也是燈火璀璨, 遠處, 埃菲爾鐵塔上的霓虹燈變換着色彩, 視線所及之處皆是一片流光溢彩, 美得攝人心魄。
黎無思站在甲板上,仰着臉,透過面具看着埃菲爾鐵塔, 風揚起她的頭髮,彷彿也吹散了她心中的煩悶。
如果能摘掉面具就更好了, 但是協議裡有規定, 在巴黎比賽期間, 只要是出現在公共場合,她都必須戴面具。
遊艇艙里正在舉行賽前友誼party, 甲板上人很少,還都是國外選手,她和路星朗又專門挑了最不惹眼的角落站着,幾乎沒人注意他們。
“說吧,你跟葉聰怎麼回事?”路星朗輕聲問道, 隨時用餘光戒備四周的情況。
“他家裡發生了一些事, 暫時沒有辦法顧及自己的感情。我們認真談過, 分手目前對我們來說都是最適合的選擇。”
“怎麼說?”
“我和溫總之間不管有沒有什麼, 他都始終還是放不下。而我……”她頓了頓, 撥開被風吹到臉上的頭髮,“我發現我可能真正喜歡的是另一個人。所以, 葉聰的心結不能消除,我也有錯。”
“你喜歡溫是安?”路星朗愣住。
黎無思笑了一聲,“幹嘛?這麼驚訝。”
“沒有,我記得你一直都對溫是安這類人沒什麼興趣,因爲你說過,身份懸殊的感情比一般的感情多了很多不穩定因素,沒有安全感。”
“對,我是這樣說過。”黎無思坦率地承認,“我雖然有些抗拒,但是並不害怕。如果我真的喜歡上這樣的人,而那個人也恰好喜歡我,那我一定會爲了我的愛情竭盡全力。”
“那很好啊,你還煩惱什麼呢?”路星朗點點頭,對於溫是安喜歡黎無思這點,他早就瞭然於心,只是他不能確定溫是安到底是真心,還是貪新鮮玩一玩。
黎無思微微一笑,“是我自作多情了。他對我表現出的情緒和舉動,都是因爲我長得和他的前妻很像。我原本不信,但是他給我看了他們在一起時的照片。他拒絕我了。”
“他的前妻?”路星朗皺起眉頭,也被這波狗血擊中,緩了緩纔回過神來,微微點頭,“他的確在三年多前離過婚。當年,他前妻泄露了是真集團花費三年時間才攻克的新產品核心研發數據,引發連環效應,差點讓是真倒閉,溫是安也差點成了整個是真的罪人,據說當初是他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和他前妻結婚的。”
“還有這樣的故事?”黎無思驚訝地蹙眉,沒想到溫是安曾經遭遇過這麼沉痛的背叛。再加上之前他說過的那些勾心鬥角的家事,難道就是因爲這樣,他現在的個性纔會如此冷酷嗎?
原本她還對他前妻這件事心存一絲希望,畢竟沒有看到那位前妻真人。現在聽路星朗確定這件事,她的心彷彿墜入塞納河中,沉沉下墜。
“我一直以爲他恨透了他的前妻,”路星朗露出一絲玩味的表情,“畢竟當年是真集團渡過危機後,他馬上就想方設法把這位前溫太太的所有信息都抹去,不許任何人再在他面前提起。從此以後,這位溫太太連人都像是從這裡蒸發了,當時還有人猜測,說他是把他的前妻神不知鬼不覺地——”
看她露出驚異的神色,他連忙收起抹脖子的動作,笑道:“開玩笑的,這怎麼可能呢。今天聽你這麼一說,看來是我誤解他了,他應該是爲了保護他的前妻才這麼做的。看來,他還深愛着他的前妻,要不然也不會對你……”
他腦中忽然掠過一道閃電,從頭頂劈下,彷彿重重地擊穿了他的整個身體!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黎無思,心中有個聲音在說:無思她……不會吧!
“師兄,怎麼了,爲什麼一直看着我不說話?”黎無思被他看得有些頭皮發麻。
不可能不可能。路星朗自顧自地搖搖頭,如果無思就是溫是安的前妻,她是不可能代表是真集團參加國際賽的。之前選拔賽後,她還去是真總部去簽過協議。就算往極端了想,泄密風波後是真大洗牌,現在集團裡已經沒有認識無思的職員,那核心高層呢?更別說國際賽的事了。
可是也太巧了吧?他轉念一想:無思是在三年多前意外落水,失去的記憶從泄密風波的時間算起,剛好是兩年。她的母親又近乎病態地反對她和所有條件不錯的男人交往,再想想溫是安對她有意無意地親近,這些線索連在一起,銜接得無比順暢,好像這個結果已經呼之欲出:黎無思就是從前那位溫太太。
“到底怎麼了?師兄,你說話呀。”黎無思看他不對勁,擔心地抓住他的胳膊,輕輕搖了搖。
路星朗置若罔聞,他又想起一件事。溫是安提出以神秘的概念包裝黎無思,給她一個新名字,讓她戴面具,難道……是真集團核心高層根本沒有人知道夕霧就是無思?上次籤協議的時候,無思恰好沒有被認識的人看到,這也是很有可能的。如果國際賽是溫是安一手策劃的,沒有把握,他應該不會讓無思直接去是真簽約。
溫是安費盡心思做這一切究竟爲了什麼?他似乎並沒有讓無思恢復記憶的想法,也似乎沒有跟她重新開始的打算。他爲她準備這麼多的機會,難道就只是爲了幫她完成仿真花藝的夢想嗎?
“師兄!”黎無思在他耳邊大聲喊道。
他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慌忙笑道:“怎麼了?”
“我問你怎麼了纔對。你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哦,今天不止我有心事,你也有。”
“沒有,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個一直沒想清楚的製作步驟。無思,仿真花藝設計是你一直以來的夢想吧?”路星朗笑笑,轉移話題。
黎無思點頭,“是啊。我一直都很喜歡花,小時候,我會跟着媽媽會去菜市場,到賣花攤子邊撿那些開敗了、被扔掉的花,運氣好的時候,會撿到花瓣還沒全皺掉的玫瑰。它們新鮮的時候,我連一枝都買不起,它們開始枯萎的時候,扔在地上都沒人心疼。那個時候我就想,將來我要發明一種種子,開出來的花永遠不會凋謝,這樣,它們永遠都不會失去別人的愛。”
路星朗看着她,認真傾聽。
“後來長大了,知道這個願望很傻,就想學做假花。再後來,我才知道仿真花藝跟我理解的做假花是完全不一樣的。告訴我這件事的那個人,我跟你提過的。”
“我知道,你小時候來你們學校社會實踐、在你們班上了兩節課,還悄悄出資幫你做手術的那個大學生。”路星朗點頭稱是。
黎無思笑起來,“嗯。可惜那時候我眼睛還沒治好,連他的樣子都沒看清。現在也不知道他過得怎麼樣,像他那麼善良的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你還有心思考慮別人?”路星朗淡淡一笑,“你和溫是安怎麼辦?”
黎無思愣了一下,臉上的笑意褪去一些,“什麼怎麼辦?我跟他又沒有開始,就——他做他的溫總裁,我做我的黎無思,順便做好夕霧該做的事情,好好準備國際賽。不過無論如何,我都應該感激他。如果不是他,我怎麼可能來到巴黎,坐上游船,欣賞這塞納河畔的美景?”
說到這裡,她抵住欄杆,向外稍稍探出身子,迎風張開雙臂,深深呼吸巴黎的空氣,說道:“這可是我從來不敢想象的人生啊!”
路星朗眉頭一跳,心裡似乎明白了什麼。是明知道不可能再在一起,又忍不住愛她,溫是安纔會這樣做嗎?所以,他爲她儘可能地安排好一切,讓她得到自己嚮往的人生嗎?
看着她此刻輕鬆愉悅的樣子,他想了想,心中有了決定。
既然如此,那他就暫時幫溫是安保守這個秘密吧——儘管他還不能百分百確定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國際賽在即,無思和他都要專注於比賽,這件事情以後再詳細打算。
忽然,他注意到瑞爾集團的參賽選手李倩從艙裡上來,朝他們這邊走。
“李倩來了。”他小聲提醒黎無思。
“兩位怎麼不進去一起玩?”
聽到李倩的問話,黎無思和路星朗很自然地同時轉身。
“裡面有點悶。”路星朗客氣地回答,“等會兒估計會有更多人出來透氣,你看,現在就有好幾個了。”他想用這句話引導李倩,他和黎無思並不是刻意相約在此。
“這次中國區的選手只有我們三個,其實不論我們誰奪得冠軍,都是爲國爭光。所以我想我們可以成爲好朋友。我們漂洋過海到這邊來,都是人生地不熟的,互相照應要好一些,你們說呢?”李倩笑得非常友好。
“你說的挺有道理。”黎無思回以笑容。
“那我如果以私人朋友的身份去你房間找你聊天,你應該不會介意吧?”李倩顯得異常高興,熱情地抓住黎無思的手,“我這個人性格外向,是個話匣子,可是我們一人一個房間,離正式比賽還有一個多星期呢,不得憋死我呀。我又不通外語,只會說中文……”
黎無思把手抽回來,心中對她有所戒備。李倩笑得有點假。而且國際賽這麼重要的比賽,就算再給自己一個月的時間準備,她都還嫌少,李倩居然要浪費時間找她聊天?事出反常必有妖。
“額……我還是想多花點時間準備比賽,不好意思啊。”她抱歉地笑笑。
“這樣吧,你要是實在無聊,可以到我房間來找我,我很樂意陪美女聊天的,反正我也準備得差不多了。”路星朗試探李倩。
李倩果然拒絕了他,“那不方便吧?謝謝你的好意啦。”
路星朗和黎無思對視一眼,心裡都明白對方的意思。
“那現在我能不能加入你們?我在下面也悶壞了,空氣又不好,我還雞同鴨講好無聊!”李倩無辜而討好地笑。
“哦,我正要下去吃點東西,聊了半天有點餓了。”黎無思一本正經地敷衍她。
路星朗馬上接道:“我還想在這裡待一會兒。很高興認識你,夕霧小姐,下次再聊。”
黎無思對他微微欠身示意,轉身往艇艙走去。
李倩正要跟上去,路星朗叫住她,“裡面那麼悶,你纔剛出來就要進去啦?”
“哦……沒有,我想背靠着欄杆嘛。”李倩意識到自己太心急了,連忙微笑掩飾。
路星朗仍舊保持着紳士的笑容,暗自打量她,心道:這個李倩,心恐怕根本不在比賽上。瑞爾花大價錢請她參賽,看她這樣子,說明瑞爾也不在乎她的輸贏。
他哼笑一聲。看來溫是安真是遇到對手了。不過,他不在乎瑞爾和是真怎麼鬥,只要不傷害到無思就行。他是真心把她當妹妹來疼惜的。
看着眼前這個頗具心機的女人,他忽然想起了藍雪。藍雪的心機比起這個女人要笨拙得多,太過鋒利露骨。可是她偏偏又是孝順善良的。做好人或是做壞人都不至於太辛苦,在好壞之間搖擺不定,時刻逼迫着自己纔是最痛苦的。
他答應好要等她來巴黎,爲她加油的。她怎麼還沒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