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佩蘭輕撫着女兒的臉。
兩個月不見,那個水噹噹,精神飽滿的女兒怎麼會變得如此蒼白清瘦,柔弱得像個紙人似的,一陣風就能吹走。兒女是父母的心頭肉,特別像季家這樣的普通家庭,他們的人生已經完全給了子女。
一時無言,只抱着女兒心疼地落淚。
其實,這兩天,李媽也是千方百計地做好吃的給季潔調理,但是因爲驚嚇和飢餓,季潔的腸胃功能紊亂,她吃的很少,經常吃一兩口就嘆氣不吃了,心事重重的樣了,好像被什麼事情困擾住了。牟遠和李媽乾着急,卻沒有任何辦法,只能讓醫生給她在輸液的時候補充營養,即使如此,季潔還是一天天的消瘦。
季家三口重聚,心情千迴百轉。哭了好一會兒,才都恢復平靜。
季潔向媽媽介紹了李媽,說是這段時間多虧了李媽的照顧,葉佩蘭二話不說換了衣服就和李媽去醫院的私人廚房做吃的給季潔,女兒瘦成林黛玉,當媽的最心疼。
好久沒吃到媽媽做的飯菜,聞着味道,季潔淚眼盈盈,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可也不知爲什麼,看着那些她熟悉的,想了很久的飯菜,居然提不起一點食慾,只是不斷地默默流淚,淚水滴進飯裡,看得葉佩蘭發愣。
“潔兒,怎麼不吃?是不是不習慣吃媽媽做的飯了?”葉佩蘭心疼地問着。
“不。”季潔垂頭猛搖,哽咽着說,“媽,大概我真的得病了,而且是奇怪的病,不知道爲什麼,對這些食物提不起任何興趣。”
葉佩蘭一聽,怔住了,以往女兒可是個不挑食,愛美食的小饞貓,對食物沒興趣,這對過去的季潔來說是絕不可能的。她定定地看着女兒,微皺起眉,眼底盡是擔憂。
李媽也聽得愣住了,看着她們母女不知如何是好。
牟遠來的時候正好季榮揚回家送東西,他們夫妻倆個一下飛機就直接到醫院來了,還不曾回過家。所以,這時醫院裡只有葉佩蘭一個人。
季潔向葉佩蘭介紹了牟遠,葉佩蘭看到牟遠對季潔的關心不同尋常,心中狐疑,但她知道這是牟氏的二少爺,牟氏有多強大,西京哪個老百姓不知道。
在他們離開西京之前,季潔已經在新聞界小有名氣,是不是這樣的原因讓她認識了這些名門公子?而且,她還沒來得及問歐子強的事,但這一切疑惑,葉佩蘭並沒有表現出來,她懂得分寸,想等這位二少爺走了要和女兒好好談談。
牟遠哪裡捨得走,自從季潔清醒了,他沒事就在醫院裡陪季潔,逗季潔開心,盼望着季潔恢復過去的活潑,堅韌。現在的季潔看起來像一株柔弱的雛菊。
現在,見季潔的父母都回來了,牟遠心裡還有另一個打算,向季潔求婚。那天,季潔就沒有答應他,讓他時時不安,他甚至想直接向季潔的父母提婚事,得到他們的認可。
可是,牟遠發現,季潔最近看他的眼神總是帶着淡淡的憂傷,他說不明白那其中含着什麼,但那憂傷讓他心神不寧。
等牟遠走了,葉佩蘭又找了個李媽不在的機會,坐在女兒牀邊,思來想去,才說,“潔兒,子強是不是不知道你病了?”
聽媽媽提起歐子強,季潔的心頭一顫,垂下頭,“我和子強,分手了。”
“啊?”葉佩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訝異地看着女兒,半張着嘴,說不出話來。
半晌,葉佩蘭從牀邊站起來,顧不得女兒還在病牀上,情緒激動地質問,“是不是因爲那個二少爺?”
季潔擡頭看着媽媽,“不,不是的,媽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我就看那個牟二少爺對你的感情不一般,雖然那個二少爺人看起來不錯,可是,子強是個好孩子,你們倆這麼多年的感情,你怎麼能說分手就分手了呢?”葉佩蘭訓斥女兒。
“媽,和牟遠沒關係。”季潔連忙解釋。
“那是爲什麼?還有,爲什麼你會被人威脅,我和你爸要被人帶到日本去?潔兒,從你進了啓明社,發生了很多奇怪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今天,你給媽媽說說。”到底是女人,心思細膩如針,這些微妙的變化,還有季潔那個令她備受精神折磨的筆名,都像冥冥中有人主宰一樣。
“媽,我和子強分手,只是因爲他的職業,我怕我無法忍受那種牽腸掛肚的日子,而我被威脅的確是因爲我的報道觸犯了一些人的利益。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哪個做記者的都會遇到,你不要想太多了,和牟遠完全沒有關係。”季潔解釋着,是沒有關係,但是和牟言卻有着極大的關係,可她一個字都沒有提。
“哎!”葉佩蘭深深一嘆,雖然能感覺到哪裡不對勁,可季潔的解釋合情合理,她還能說些什麼。
季潔現在搞不清牟言爲什麼再也沒來過醫院,他把父母還給她,是不是意味着她恢復了自由,可以不用再回花園別墅了嗎?可以回家了嗎?
但爲什麼,想到這裡,心裡隱隱有種不捨,捨不得什麼?捨不得的是那淡淡的古龍水味道。
就在生死一線之間,她對牟言的恨,被這淡淡的香沖刷得無影無蹤,這幾天,她腦子裡想的都是牟言的點點滴滴,她爲了有朝一日打垮牟言而記住的點點滴滴,此時,已是另一種心境。
而那個一心囚住他的人,這時卻拒她於千里之外。而她爲了報復牟言,接近牟遠,讓牟遠看到了愛的希望,她能看到牟遠眼底的深情,難道再次傷害他麼?她真恨自己。
這些思緒糾纏着她的靈魂,加上身體上的不適,最終讓她得了厭食症。
……
牟言坐在顧衛理的車上,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她恢復的怎麼樣了?”
顧衛理哼笑了一聲,“你終於忍不住了?”
牟言苦笑:“你就別嘲笑我了,我聽李媽說,她得了厭食症。”
“難怪,擔心了?”顧衛理反問,牟言沉默不語。
顧衛理嘆了口氣,才說道:“的確,現在好像比你剛救她出來的時候看起來更糟糕。”
聽顧衛理這樣說,牟言的心沉了下去,濃眉緊鎖,看着窗外。
深夜。
季潔的病房裡一片漆黑。
來了,那淡淡的香,又是我在做夢麼?不,不是,那個味道越來越清晰,他來了,是他嗎?
季潔竟然不敢睜開眼睛,她怕一睜開眼睛,他又會變成空氣,她摒着氣息,享受着那淡淡的香味,這樣也好,她不知不覺的拉動了嘴角,牽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她看起來像是在做夢,夢境應該很美,不然她怎麼會笑?可惜,夢裡一定沒有他,他帶給她的都是噩夢。牟言閉上眼睛,緩緩地深呼吸,平撫心頭的疼痛。
她的手臂露在外面,細得好像很容易就能折斷,儘管閉着眼睛,他都能看得出她深陷的眼窩,那雙美麗而清澈的大眼睛怎麼可以這樣?飽滿可愛的臉蛋也不見了,瘦得凹了進去,她怎麼會把自己變成這副樣子?
視線突然變得模糊,他伸出手想摸一摸那張清麗的臉,可終沒有落下去,收了回來。
他再也看不下去,心臟像被緊緊地箍住了似的難受,臉上的線條繃緊,強忍着痛楚,轉過身。可剛走出一步,一隻手,抓住了他。
“牟言?”
這聲音像閃電闢進他的胸膛,他石化般定格在那裡,一動不動。
“是你嗎?”
季潔帶着哭腔,聽得牟言心顫難抑。他垂着頭,沒有迴應,無法迴應,他怕,只要他一張口,就會暴露他所有的情感,他不能,這個女人是牟遠深愛的,他不能傷害他的家人。
“謝謝你救了我。”
牟言渾身一震,緩緩轉身,她知道是他救了她?那天,她明明昏迷不醒。她怎麼會知道?
“誰告訴你是我救了你?”他轉身時,又帶上了僞裝的面具,還好病房裡沒有開燈,只憑借這點涼白的月色,看不清他眼中的痛楚。
“沒人告訴我。”
“那你怎麼知道是我?”
因爲消瘦,原本那雙大眼睛在月色下更顯得鬼魅懾人,而那裡正凝聚成淚珍珠似地涌出眼眶,順頰而落:“因爲,我知道那是你的味道。”
“味道?”牟言默然。
在一個人失去了一切意識的時候,總會觸發某一個器官的靈敏,季潔素來對香水有敏銳的識別能力。而又是在那樣的時刻,所以恐怕這輩子她都無法再忘記那個味道了。
“嗯,你的古龍香水。”
牟言恍然回神,“我是爲了牟遠,不用謝我。牟遠是個好男人,他很愛你,和他在一起你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也不管這個女人愛不愛他嗎?”季潔犀利的迴應,在牟言意料之外。
淚水不斷地出眼眶,“我不愛牟遠,雖然他是個好男人,可是我不愛他,我只是在利用他,我想讓他愛我,爲我死心踏地,我要利用他報復你,讓你償還給我帶來的痛苦,我對不起他,但我不能因爲對不起就嫁給他。”
“我知道。”牟言幽幽而道。
“你知道?你什麼都知道?可你知不知道,不知何時,我已經愛上你了?”
這句話說完,房間裡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