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左心情極好。
他富有天下,各色的珠寶珍玩,以及名人字畫,沒什麼能真正打動他的。不過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被人這麼哄着、供着、萬民爲他的出生而歡慶,是個人就會覺得開心的。
蕭左再怎麼自以爲是,也到底還是個人,並不像他自己想象的那樣真的是天之子,更沒有超脫了人類的種族。
“臣尤肖恭祝吾皇萬歲萬萬歲。”愉快的思緒被打斷,往下看,正是掌管水軍的淮南侯。
不過,蕭左並沒有因爲被打斷思緒而惱怒,反而更加開心。還有什麼比一個權臣無比順服地跪伏在自己腳下,誠惶誠恐、傾力討好,更能讓他深刻體會到權利的美妙滋味。爲了那巔峰的權利,他不惜血流成河,不惜屠戳血緣之親,不惜殺掉自己喜愛的女人……
每當午夜夢迴,他冷汗淋漓的醒來,也曾後悔,也曾希望過去的事都可以重來,可以有另一種選擇。可是此時此刻,他忽然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直到……他看到洪公公打開禮盒。
蟠龍人首龍身四鏨罌!
蕭左的瞳孔猛地一縮,臉上高貴且高高之上的完美表情近乎崩潰。好在他城府夠深,屁股死死釘在那把千辛萬苦得來的龍椅上,死死剋制着沒有當場跳起來。但,他的格外注目、他微微前欠的身子,還是引起了羣臣的注意。
能站在朝堂上的,哪一個不會察言觀色?他們面面相覷,無聲的以眼神交流:皇上這勉強算失態吧?能讓皇上失態的生辰禮,到底是什麼?淮南侯若得了聖心,又不知得到什麼好處!
瞬間,偌大的殿堂詭異的寂靜了,落針可聞。羣臣妒忌都有之,羨慕者有之,觀望者、猜測之更是有之。
而皇上沒出聲。尤肖就不敢動。他知道自己進獻的是什麼,預料到皇上會高興,但……驚喜會不會太大?怎麼看起來像驚嚇。別人或者還看不真切,可他離得最近,明顯感覺到皇上的眼珠子都要掉在禮盒裡了。呼吸明顯停頓了片刻。鼻翼翕張,像是壓抑着激動。
他不敢直接擡頭,只偷瞄。好半天。就見蕭左露出了貌似很欣慰的笑意,“此生辰禮,甚合朕意,朕很是喜歡。淮南侯,好!”
“皇上能喜歡,心情愉悅,龍體康健,就是我大趙之福,亦是天下之福。”尤肖一個頭磕在地上。按理說。他應該狂喜纔對,畢竟討了皇上的喜歡,但不知爲什麼,他卻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心中升起恐懼之意。
因爲只有他才能看到,皇上雖然笑着。可那笑容卻冰冷異常,有隱約殺意隱含其中。可爲什麼會這樣?他進獻了皇上的心頭好,卻惹來殺身之禍!拍馬屁,結果拍到馬腳上這事,他也見過不少。但……爲什麼皇上看他像看一個死人?這這這,說不通啊!
蕭左卻不理會尤肖心中七上八下的想頭,而是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探身、伸手,拿出那件前燕宮廷名瓷,顯得興致勃勃,邁步走下丹墀,對羣臣道,“這件瓷器,朕有一件,一直想湊齊一雙,可惜未能如願。可見,就算貴爲天子,就算富有四海,也有不能如意的時候。”他似是很感嘆,而且一邊說,一邊在羣臣中慢慢踱步,展示着那件令“龍心大悅”的寶貝,引來無數配合性的驚歎。
羣臣都羨慕尤肖,摸到了皇上的心絃,在太平時期,這往往比立個大功還能得到聖眷。
然而就在此時,也不知蕭左是腳下絆了一下,還是手滑了,總之那隻索求多年而不得的名瓷,突然脫龍手而出。在衆目睽睽之下,隨着嘩啦啦的脆,落地,粉碎,毀成瓷渣子。
驚呼聲,此起彼伏。
所有人的臉都白了,驚得不僅說不出話,甚至連反應也沒有。蕭左好像也是,但他卻恢復得最快,臉上掛上一絲苦笑,“世事,果然瞬息萬變,沒有人能掌握的。”
“皇上息怒,此乃天兆吉祥。”某馬屁大臣很快回神兒,一撩官袍下襬,跪了下來,“今日是皇上聖誕,實爲歲歲(碎碎)平安之意!”
“吾皇萬歲萬萬歲,佑我大趙歲歲平安。”又有大臣跟風拍馬。
接着,大殿下呼拉拉跪倒一片,顯得滿滿當當。每個人口中,都說着類似的討喜話兒。
“是嗎?原來朕損失一件瓷器,卻換來大好的兆頭。”蕭左哈哈大笑,“值得,真值得!洪長志,回頭把碎瓷收攏好了,就埋在朕寢宮的牆根兒底下。朕要時時想念着它,心裡才能安穩哪。”這話,說得模棱兩可又似含意很深。
接着,蕭左大步走回丹墀上的龍座,看似很愉快,“朕今天很高興,都起來吧。尤肖……”
“臣在。”尤肖沒敢起來,而是膝行兩步,再重重磕了個頭。
“御宴後,你到朕的御書房來一趟。你進獻的寶物深得朕心,朕要獎勵於你。”蕭左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聽不出喜怒。
“爲皇上分憂乃是臣下的本分,當不得皇上獎勵。”尤肖伏地上,喉嚨發堵,聲音發悶。
“獎懲分明,纔是爲君者的風度。”蕭左笑嘻嘻的,好像在開玩笑,說出的話卻重,“你只管來,難道還想抗旨不尊不成?”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尤肖哪裡還敢再多廢話?而此時,大臣中那幾個精明的,若還沒看出情形不對,那才真是笨蛋到家,死不足惜了。
皇上真的是因爲喜歡那蟠龍人首龍身四鏨罌才耗費這麼大的力氣尋找嗎?話說,皇上喜歡這物件的事,似乎沒有人聽皇上親口說過。一切的消息,都是從宮裡傳出的。難保,不是在皇上授意之下,底下人故意散播,就爲了引羣臣上當。這種事,皇上不是沒做過,放餌釣魚,正是皇上愛用的手段。看似香甜的餌料吞下肚。包管你死無葬身之地!
如此行事,真的很失天家的氣度,但又有誰敢說什麼呢?奪位,削蕃,平亂。可算是一招鮮。吃遍天。只是從前,沒有會想到一件瓷器、一個玩物也會被皇上利用,會引來什麼大麻煩。
腦筋靈活又有眼色的權臣們都心裡打鼓。何況身爲當事者的尤肖?這個時候,他無比後悔要掐尖拔上,要尋什麼最討皇上喜歡的生辰禮。若是隨便弄點富貴如意的東西,縱然入不得皇上的眼,可也不會有大礙。所謂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就是這個意思?
身爲武將,他有對危險和死亡的本能感知。若說之前只是感覺和猜測,那麼現在他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這瓷器不是皇上所愛,而是他的逆鱗!
爲什麼會這樣,一件古董又能有什麼特殊意義,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要倒黴了!
因爲,當他發現事情不對時。不敢觀察皇上,卻仔細留意了洪公公的臉色。
洪長志雖然只是個副總管,但因爲惟一的大總管病重多年,卻還留着職位,養在宮中。這閹人實際上是皇上跟前的第一心腹人兒。皇上的心思,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不過,此人嘴嚴如蚌,甭管你有多高的權位,或者給出多重的賄賂,他也絕不會泄露與皇上有關的半個字。或者,這也是他得皇上重用和深深信任的原因。
而當皇上拿起那前燕名瓷,尤肖清清楚楚的看到,洪公公的臉色變了,而且絕不是高興的樣子。後來,皇上“無意”間摔了這難得的寶貝,洪公公整個人都抖了抖,險得沒坐在地上。
看到這樣的洪長志,尤肖的脊背立即被冷汗浸透!他闖了大禍,攤上大事了。這事大到連一向處驚不變的洪長志也控制不住神色,可見關乎身家性命!所以,他立即決定,若皇上問起什麼,他絕不會貪功,絕對實話實說。
御宴豐盛,但沒幾個人吃得安然舒服,尤肖更是如坐鍼氈,好似脖子上架了幾百幾千把明晃晃的鋼刀,身上的衣服就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好不容易捱到御宴結束,他緊張的跪在御書案前,不敢擡頭看向那位九五之尊。
“怎麼出這麼多的汗?”頭頂上,蕭左的聲音傳來,很關切的樣子,“洪長志,還不給淮南侯打扇?”
但尤肖哪裡敢領這好意,連忙道,“微臣不敢。微臣惶恐。”本能的向後縮了縮。
蕭左就突然嗤地冷笑出來,“朕的大臣都是人精啊,這是看出朕不高興來了?”
“微臣希望能搏皇上一笑,不是想讓龍顏大怒。”尤肖腦筋轉得快,“皇上明鑑萬里,臣真想剖開臣的肚子,讓皇上看看臣的赤膽忠心。”
“哦?”蕭左不鹹不淡的只發出一個音節。
尤肖連忙道,“微臣魯鈍,就算想破了頭,也不知哪裡犯了大錯,求皇上指點!”
話說完,頭頂上卻沒有聲音了。詭異又可怕的死寂在御書房內蔓延,尤肖承擔着巨大的心理壓力,眼看要撐不住的時候,蕭左才問,“你送的生辰禮,是哪裡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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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見縫插針寫了一天,才這一章。輸液時根本沒辦法寫,不輸時,病房內又非常吵鬧。而且不知爲什麼,特別容易疲倦。但總算,更新上來。謝謝大家,我看還有投粉票和打賞的,甚至大額的,66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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