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可好些了?”這天晚上,琉璃還沒找上秋霜華,“新嫂子”就來看她了。
因爲石夫人的事,水石喬把漕幫幫務放下了幾個月,如今回京,雖是守孝期間,但仍然有大把事務等着他做最後的定奪。因此,他忙得幾乎腳不沾地。每天天不亮就出門,閉府之後才趕着回來。在琉璃看來,他這樣縱然是因爲忙,卻也有表態的意思在內。
他是在用行動對她說:雖然和秋霜華住一個院子,是名義上的夫妻,但兩人之間絕無親密相處的可能。畢竟回府太晚,一定是會睡書房的。
還有,他是在道歉,有些自我禁足的意思。雖然,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琉璃見石頭如此,本來想主動接觸秋霜華的,卻突然改了主意。甭管“新嫂子”安的到底是什麼心,若見不到石頭纔會着急,繼而會露出馬腳。於是,她以靜制動。令她意外的是,秋霜華相當沉得住氣,日子照常安靜平凡的過,沒做出任何舉動,也極少插手府裡的事。幸好她和秋霜華都藉着守孝的名義深居簡出,不然外人看到,還以爲新婦無法當家,倒讓小姑子管着一大家子人呢。
如此琉璃覺得,要麼是她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要麼,秋霜華是個很難對付的人。
“又不是真的大家閨秀,哪裡那麼嬌弱?早就好了,不過最近犯懶,不愛動彈。”琉璃微笑道,禮貌而文雅。但也疏遠冷淡。
既然秋霜華知道她和石頭有情,這時候她表現得太大方。反而不合常理。她本不屑於僞裝心意,對着聰明人更要注意四個字:過猶不及。
秋霜華不是得體有禮、善解人意嗎?若猜得不錯。就是爲了擠兌得她暗生妒火,繼而顯得小氣巴拉。那好啊,她就直接端得穩穩的架子,絕不讓自己成爲受氣包似的存在。她只要不哀怨,秋霜華也沒辦法“受委屈”。
“我給妹妹做的藥膳,可還合口味?”秋霜華仍然溫柔嫺雅,輕輕拍了拍琉璃的手,“還不到深秋呢,手就這樣冰。定要好好補一補。”
琉璃點了點頭,含義模糊。可以理解爲吃了秋霜華送的藥膳,也可以理解爲她確實需要補身體。但入口的東西,她怎麼會亂用?更不會爲了顯得有風度而陷自己於危機之中。萬一有慢性毒藥怎麼辦?她不會信任陌生人。
“還有啊,眼看天就要冷了,府里人的秋冬衣服應該着手置辦了。”秋霜華一臉商量的樣子道,“我聽說,往年妹妹嫌麻煩,都是交給凌管事處理。今年事多。不知我能不能幫忙?”
“好啊,紅蝶姐姐最近還跟我念叨忙不過來,嫂子肯幫忙,最好不過。”琉璃很痛快。“待會兒,我讓紅蝶姐姐去找嫂子交接。”
她不覺得秋霜華要搶內宅的管理權,石頭不愛她。還跟她提改嫁的事,上頭又沒有能撐腰的婆婆。得多傻的女人在這個時候搶權?秋霜華是想當管家啊,還是想讓石頭討厭她?不過就是想在府裡站穩腳跟。有機會在石頭跟前露露面罷了。對這種事情,琉璃是無所謂的。水府的內宅,實際上是漕幫的建制,很難輕易滲透。若秋霜華真的有什麼動作,倒是她求之不得的。
人在荊棘叢,不動即不傷。對方不動,她怎麼找破綻?
“能做點事也好。”秋霜華點了點頭,平靜中帶着點寄人籬下的客氣感,“不過,娘才過世不久,秋冬的衣服必要素淨才行。可惜我對東京都不熟悉,不如哪天妹妹時間湊巧,咱們一起去選些料子可好?”
琉璃的垂頭,掩飾閃爍的目光……目的是這個嗎?跟她出去,讓東京都的人知道水石喬的新妻在,而且花容月貌,美麗動人?還有,她故意說起“嫂子”二字,秋霜華卻直接叫了石夫人爲娘。雖說石夫人是養母,叫聲娘也不過分,但也有自認幫主夫人名份的意思。這女人,正是琉璃討厭的那種。外表看似柔弱,事實上針鋒相對,無論做事還是口風,寸步不讓的。
但嘴裡卻說,“會有用慣的商家送衣料上門,讓咱們挑呢。”
秋霜華微笑,“可是如今水府在居喪之期,叫人上門,似乎有些不合時宜。況妹妹身子不爽利,該多走動走動,活活血也是好的。”
大趙風氣,居喪只是不能隨意訪客,卻不是不出門。而守孝期間連酒肉都不能想的,叫人入府做衣服?會被人說奢侈,確實不美。
於是琉璃就點頭應下,跟秋霜華約好明天早飯後就出門。見琉璃有些冷淡,秋霜華也不好賴着多坐,只在告辭時面帶爲難地問,“咱們出門,要告訴石喬一聲嗎?”
“他從不管內宅的事。”想借機相見?自己想辦法,別從我這兒討主意!
秋霜華就蹙了眉,搭配着她絕色的臉,適宜的表情,簡直如西子捧心般美麗。可惜,面前是不懂欣賞的水琉璃,而不是她覬覦的水石喬。或者,想改嫁的別的什麼東京都青年才俊。
“妹妹,有句話本不當講,卻不想妹妹誤會了我。”秋霜華快邁到門外的步子頓了頓,欲言又止後,忽然咬了咬一口貝齒道,“我知道你和石喬的事,所以,妹妹大可不必如此提防於我。我……我只求安生立命,不會搶奪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真是委屈姐姐了。”琉璃目光閃閃,“姐姐也放心,我和石頭,定爲姐姐再覓良緣。”
看着秋霜華臉上極不明顯的片刻怔然,琉璃起身一禮,無比“真誠”。
切,當誰不知道嗎?這時候石頭正進她的院子。演戲誰不會,只是她平時不屑。她可是有武功的人,早聽到外頭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哈。想在石頭面前裝賢惠,反讓她說出些刺心的話來。那真是老貓鼻子前掛鹹魚:休想啊休想。
秋霜華賢惠,她就大方。多麼和諧的場面!
話說回來,秋霜華選擇今天、選擇這時候來找她,是推斷出石頭來找她嗎?那說明,她確實有手段,不動聲色的就掌握了石頭的動向。石頭身邊的人,不知道他們之間複雜的關係,大約對這位美麗溫柔的沖喜新娘很有好感。看來,她得提醒紅蝶姐姐注意動向。
想着,耳朵卻豎得比兔子還長。結果聽到那腳步急停。忽然轉到側面跨院去了,慌張張的像逃命似的。
琉璃幾乎控制不住脣角的上翹,因爲石頭明顯是要避開秋霜華。看,多好的見面機會,讓秋霜華的“深明大義”撞飛了。所以說,莫裝b,裝b遭雷劈。
不知秋霜華有沒有後悔,反正是若無其事的走了。
她前腳離開,後腳石頭就到。見了琉璃還有些尷尬,只把一袋子菱實放到桌上道,“往年你最愛吃這個,去年你獨自在京。這東西又講究個新鮮勁兒,我沒辦法捎給你。現今雖然有點過季,但我費了很大勁兒。也算找到了晚菱,你嚐嚐可還好?”
菱實。就是菱角,每年六七月間能得。東西雖賤。卻是平民百姓們所愛,尤其是漕幫中的人。這時候,可不有點晚了嗎?但石頭惦記她,哪怕這些天的心都在痛,這時候也有些甜。
“你這樣,天天早出晚歸的多辛苦。”琉璃當場就剝了菱角吃,以行動接受水石喬對她的貼心和討好,“不如闢院另居?”本來想讓他直接住在漕幫,可母喪之期,連官員都要丁憂在家,石頭直接忙漕幫的事,於理不合。相反,獨居守孝,倒更能成全孝名。
水石喬本就因爲琉璃沒有抗拒他而感到高興,此時聽琉璃這麼說,以爲她是吃醋,不願意他和秋霜華在一起,更是開心得不得了,當即點頭答應。
琉璃卻想:石頭搬出了聚名堂,秋霜華會有什麼舉動呢?
第二天早飯後,琉璃依約帶秋霜華出門了。
她們選了低調的馬車,在各色布店選料子也不招搖。但到底,秋霜華的目的達到了。因爲她對布匹很懂行,爲人又美麗和氣,不擺架子,倒是有不少店家知道了水幫主、水將軍的新夫人。琉璃冷眼旁觀,並不阻止。
想必,不久後秋霜華的大名就傳開了吧?東京都是大趙國都、心臟,政治和經濟中心,同時也是八卦中心。
不過秋霜華很懂得適可而止,中午時分就罷手,不再進行個人公關秀。而當她們正打算坐車回家時,有一輛極華麗的馬車從街那邊駛來,不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還迎上她們。
已是秋高氣爽日,那馬車卻還是夏季式樣,有頂、無壁,華蓋般,四周垂下珠簾。令人咋舌的是,珠簾串的不是普通琉璃珠,而是真正的珍珠,在中午的陽光照射下,散發着迷人光暈。
車上一男一女。
女的是半老徐娘,身上還殘留着當日豔冠羣芳的影子,從頭到腳珠光寶氣,似乎爲配得上這馬車而裝扮。男的倒是隨意得很,從寬衣大袖的精緻袍子到散着的頭髮,再到他那一臉無所謂的任性表情。
不過,豪闊到這個地步,俊美到這種程度,囂張浮誇到這般水平,不是臨山郡王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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