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便一個理由就可以推遲這次的行程,他看着落地窗外的雪,那個孩子的哭聲又一次竄進他的耳朵。
他看了看牆上的鐘,就算現在出發,到了鴻山公園,只怕那個孩子也要凍死了吧。
這樣一切就了結了,再也不會有揪心的疼痛,不會有被那個孩子攪得烏煙瘴氣的周館,死去的人也都不會死。
可是這也不能全怪那個孩子。
他的眼前彷彿又看到那個孩子在雪地裡玩兒,凍得鼻子小手通紅,看他工作回了家,開心的跑過來,一向嬌慣的他此刻哪怕摔跤也依舊笑呵呵的跑過來,雖然他知道平日裡這孩子的哭鬧只是爲了引起他注意,並不是真的疼。
周齊閉上眼,可是那個孩子就在他的眼前,哭着說院子裡的雪人化了,爸爸沒了,怎麼辦。
他當時是怎麼說的?兩個人化在了一起,就再也分不開了。
那個孩子那麼任性,又受不得一點苦,他怎麼能怪他呢,那個孩子最後還是救了他一命,他說,命賠給他,能不能原諒他。
他不是沒有原諒他,他只是一想到那往後種種的痛徹心扉,膽怯了,怕一切重蹈覆轍,他重生過來,心內煩躁,腦中混亂,碰到周悅的事情,更是不知道要怎麼辦纔好,這完全不像是以往果決的他。
那個孩子,那個叫周悅的孩子,帶給他家的溫暖,帶給他親人的快樂,那是他的孩子啊。
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拿起了一旁掛着的外套,轉身。
王陽看他轉身,也放下手中的熱茶,趕忙起身“老闆。”
“快,去上清市郊鴻山公園”周齊說着套着外套便已經朝外走去。
周齊看着在自己面前似乎要崩潰的齊悅,緊緊的抱住這個重新回到他身邊的孩子,“小悅沒有做錯事情,沒有做錯事情,是爸爸不好,爸爸不好。”
懷裡的人卻是漸漸的沒了力氣,周齊放開一看,那孩子好像已經昏了過去,周齊急忙把齊悅抱起來,喚了一聲屋子外面等候的王陽,“王陽!快去找醫生!把那個寧語叫過來,快!”他抱着齊悅上樓安置。
醫生很快就趕到了,他簡單的先檢查了一下,看着周齊充滿戾氣的面容,不禁也有些膽怯,但還是維持着醫生的體面,道“目前看沒什麼危險,可能只是一時有些心急,身體虛弱暈了過去,等一會兒應該就能醒過來。”
“身體虛弱?”周齊質疑,他質疑的是周齊身邊一直都有自己的人,怎麼沒人跟他說這個孩子身體已經差到這個地步!
醫生覺得自己也很冤枉,這個孩子明顯沒什麼事情,心律血壓呼吸正常,瞳孔反射存在,他想了想道“要不先吸點氧”。
周齊點了點頭,王陽便讓人把製氧機從醫生的車上取來,畢竟是周館的醫生,還算是盡職,東西帶的也全。
“怎麼了?怎麼了?”寧語跑上樓,喘着氣,他聽接他的人說好像什麼人暈倒了,跟他有關係,也只能想到是齊悅。
周齊看了眼王陽,王陽會意領着醫生走了,他道“這是什麼情況?小悅有暈厥的病史?”
寧語上前看了看躺在牀上的齊悅,走過去看了看他的情況,放下心來,道“在國外第一年有過十幾次,後來偶然碰到二少,二少回國送了些藥,大概是有些作用的,齊悅一直吃着,說效果不錯。”
周齊蹙眉,道“什麼藥?”
“帶着了”寧語從揹包裡拿出一瓶藥,“就是這個,收拾行李,先前放在我那兒的。”
周齊拿過來反覆看了看,實在是很簡單的一瓶藥,這是他們家藥廠生產的“複合維生素?”這個有用?
寧語點了點頭“看樣子,是,我經常看到他吃,來的時候還囑託我帶着。”
齊悅一向不喜歡吃藥,周齊有些狐疑的打開看了看,似乎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這瓶藥他沒有還給寧語,而是起身走了出去,寧語忖度着他的意思,片刻也跟了上去,並且給齊悅帶上了門。
“宗檐現在是大外科主任”周齊直指重點。
再一次聽到了這個名字,原以爲自己會很平靜,寧語覺得還是高估了自己,他心下都漏跳了兩分。
他從來沒有想過周齊會知道這些,不過以他的身份,想來手底下發生的一切都不會逃過他的耳目,只是一個大主任應該還不會入了周齊的眼,回想起以前齊悅說周齊和宗檐的關係很近,看來並不是空穴來風。
雖然不知道周齊具體知道些什麼,但看樣子像是警告自己,他想,大概周齊以爲他回來是來挑撥是非的,寧語雖然心下有些不以爲然,不過還是道“我知道,我會認清自己的身份,我現在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周齊道“我不是要說這個,你是科研秘書,要協助他做好工作,你們的私事我並不感興趣,我只關心效績,你回來,帶了幾個項目?。”
寧語有些詫異,但還是頷首“目前有兩個,一個是國自然,還有一個是藥品科研創新項目。”
周齊似乎頗爲滿意的點了點頭,看了他一眼,道“你可以回去了”便欲轉身回臥室。
寧語有些不放心道“我再去看看齊悅。”
周齊卻是微微蹙眉,直言拒絕“不用”他擡步欲離開,又補充道“齊悅的事情不允許向任何人提起”便大步離開。
寧語長舒一口氣,看了看那關上門的臥室,便也離開了。
其實寧語不知道這一天都幹了些什麼,他還是有些不放心齊悅,心裡亂的很,周齊的司機把他放在了仁安醫院門口,他站在人來人往的仁安醫院門診部前,擡頭看着那似乎是新裝修的大樓,那仁安醫院四個字,抿了抿脣。
他的心思複雜,他經歷過低沉,經歷過痛恨,甚至也抑鬱的想要一死百了,但是齊悅把他拉了回來,讓他重新燃起鬥志,要殺回來讓所有瞎眼,勢利眼看看,等他當上領導要虐死這羣人,可是這五年過去了,他的心也沉寂了下來。
說不出來是一種什麼感覺,讓看錯他的人後悔的想要來這裡顯擺的心情,自然是有一點的,但是這些年他逐漸重新喜歡自己的職業,並且能夠做的很好,符合自己的預期,每天都設定一個小目標,一點點實現,一點點充實的感覺也是真實的,每天似乎都過得很有意義。
他見過了很多或小人,或君子,或瀟灑,或消沉,或陽光,科學領域什麼人都有,也會被那些德藝雙馨的教授感染,他眼中所見,心中所想,早已經不是當初那麼狹隘。
但是他回來,又是爲了什麼,說不上來。
也或者,不得不承認,只是想要看看那個人。
他就算不去計較,不會痛恨所有人,但那個人,他始終不會原諒。
他的心中一直有着那個名字,宗檐,宗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