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區又闢出了寧語的辦公室, 但是他經常需要齊悅那裡的資料,寧語又是個守規矩的人,並沒有趁齊悅不在佔了他的辦公桌, 只是讓人給在旁邊辦了一張小桌子能放的下電腦寫得了字。
他正在找着資料, 突然看到了一個檔案袋, 心道自己要找的資料會不會在這裡, 他拿出來看了一眼, 裡面有照片還有死亡報告,寧語突然睜大眼睛,一眨不眨, 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份報告。
看着那張照片寧語只是有些眼熟,但是看到死亡報告上的名字, 寧語心裡一震, 他自然是知道這個人的, 哪怕不認識他的臉,他也記得這個名字, 夏志飛。
很多年前,寧語還只是剛跟了宗檐,做了宗檐徒弟的一個小小的研究生,也是宗檐升任碩士生導師後第一個徒弟。
那個時候他覺得自己真是幸運,有宗檐這麼個溫潤如玉, 爲人師表的好導師, 他技術能力在國內數得上數, 地位斐然, 又關心徒弟生活, 在寧語生病的時候還親自送過去藥,也經常帶寧語出去改善伙食。
脾氣又好, 不管剛從臨牀轉麻醉的寧語多麼笨,多麼不熟悉,他依然耐心指導,教寧語技能操作。
多少人羨慕着寧語,寧語也乖巧懂事,爲了不讓老師失望,他一直很努力,伺候師傅跟伺候親爹一樣,端茶倒水一樣不落,但就是這樣他傾心依賴的師傅,把醫療事故的鍋全部甩給了寧語,導致寧語差點背上刑事責任。
寧語是個孤兒,一直以來都是他自己努力,打工,爭取獎學金,平日裡省吃儉用才得以完成自己的學業,對待他尊敬的老師,他也是寧可兩個月吃饅頭鹹菜也要給老師買禮物,他無依無靠,是宗檐讓他感覺到了被重視的感覺,可就在那次,他心裡的那座高樓崩塌了。
他煢煢孑立形單影隻,同時還失去了賴以生存的飯碗和學業,其實這件事情對於宗檐那樣的人來說根本就是動動手指可以解決的事情,但到了寧語這裡,真的是要把他逼上思路。
醫學圈子說大也大,說小就是這麼小,寧語還未畢業,學業完成不了,就業也沒人要,可他出了醫學,什麼都不會呀,可以說,他的世界崩塌的也不爲過。
他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時候,齊悅出現在他面前,說這件事情可以作出相應的補償,送他出國唸書,他又看到了另一道光明,跟在了齊悅的身邊。
而這一切的源頭,便是這個名叫夏志飛的患者。
那是六月的夏天,外面河邊的柳樹上知了哇哇的叫着,炎熱中莫名讓人煩躁。
手術室內也是熱火朝天,正是互相替吃飯又是多熟第一臺手術結束第二臺手術開始的時間,送走上一臺病人,準備下一臺的麻醉藥,接病人,連接心電監護,這個時候是最忙的,雖然是常年空調21度,卻也是有些熱的。
寧語送走了上一臺的病人,拿着皮球回來,下一臺的病人剛好在巡迴護士的幫助下躺在手術檯上,他把皮球放好,便去戴手套。
正在抽藥的麻醉護士見寧語回來,匆匆拿着筆在剛抽的藥上面貼標籤寫好濃度,道“你回來的正好,旁邊間正在插管,我先過去連接自體血,你先幫忙弄一下。”
一般是三個間配備一個麻護,她需要補貨,抽藥,查血氣,替吃飯,自體血的安裝,幫助插管,總之就是幫助麻醉醫生完成工作,所以開臺的時候她都忙,寧語便點了點頭,她走了,寧語過去看了看接着把沒有抽完的藥給抽完,給病人連接好心電監護,把插管的東西都準備好。
病人是個急診送過來的動脈瘤,急診沒有房間,病人的動脈瘤又有破的可能,所以臨時插到了這裡。
病人有些緊張,血壓又高到一百七,寧語稍微給了點咪達唑侖讓他安神,自己把動脈紮好,準備好了便去旁邊間叫二線開麻。
那個時候他的二線便是宗檐,一般兩個手術間配一個高資歷的二線,像宗檐這樣的都是三線,但那天碰巧臨時二線有事情,麻醉向來一個落一個坑,沒有多餘的人了,宗檐只能自己上了。
寧語在麻醉單子上記好麻醉開始時間,嘴上簡單的說着病人的情況,開始給病人吸氧,宗檐開始推藥,麻護在旁邊拿着可視喉鏡和氣管插管。
扣夠了時間,寧語拿開面罩,掰開病人下頜,插入可視喉鏡,開始氣管插管。
可是情況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挑起會厭的時候,病人心律血壓急劇上升,但還在可控制的範圍內,因爲,麻醉誘導讓病人血壓從一百五下降到一百一,會厭反射讓病人血壓上升到一百六,心率從七十到了九十。
這種情況常有,寧語接着插管,碰到氣管口的時候,病人出現了氣管刺激症狀。
麻醉拿着利多卡因道“用點?”
這個病人是危險的血管瘤,隨時都有破裂出血的可能,所以宗檐誘導緩慢,而寧語更是扣面罩扣了很長時間,旨在讓肌鬆藥充分發揮作用,以減少插管反應。
但這個病人插管反應劇烈,寧語有些吃不準是不是因爲這個病人壯碩,所以給的肌鬆藥是不夠的,雖然這種可能性很少,畢竟二線又不是傻得,他看向了宗檐。
宗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裡的肌鬆藥,那是兩隻肌鬆藥的藥量,沒有剩餘,完全進入到了患者的體內。
寧語皺起了眉,這是他想不通的地方,現在有兩種選擇,第一種就是把管子拿出來重新扣面罩,再次等待肌鬆藥完全發揮藥效,另一種就是繼續完成插管,那邊再次給藥。
有時候,醫學就像是破案,因爲每個人的身體不一樣,對待藥物的反應也不一樣,標準計量卻還是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所以經驗和紮實的基礎知識才尤爲重要,說起來寧語的腦中想過了很多可能,卻也沒用一分鐘。
這個時候病人已經完全麻醉,沒有呼吸,插管必須快速完成,不然會缺氧。
他在等着他上級醫師的指令,按照他淺薄的經驗,往日也有患者就是有插管反應劇烈的情況,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通常做法都是完成插管,繼續給藥,如果把管拿出來會再次刺激患者,也可能因爲多次刺激造成喉痙攣面罩通不過去氧氣從而造成窒息死亡,這個病人又胖,脖子又短,屬於困難氣道,再次插管困難很容易出現。
宗檐也是這樣判斷的,所以他讓寧語繼續插管,他在那邊推藥。
監護儀嘀嘀嘀的尖銳叫着,寧語擡頭看過去,病人心率一百二,血壓二百二。
但是藥推進去之後,病人漸漸的平復下來,寧語鬆了口氣,固定好管,擺好體位,外科醫生去洗手開始手術。
外科醫生一層層打開腦子,血突然噴了出來,噴到了他們的手術衣和眼鏡上。
手術檯上的器械護士一聲驚呼。
寧語看着險些從他臉上飄過去的血,突然站起身。
外科醫生連忙那紗墊給蓋住腦子,努力摁壓,面色難看道“大動脈瘤破了。”
寧語想到了那二百二的血壓,心裡一緊,道“能不能救了?”
腦科醫生道“這個動脈瘤很危險,所以我們纔會着急做手術,破了,救回來就難了……就算能救過來,預後也不好”他看向旁邊自己的學生,道“談過風險了沒有?”
那學生道“跟家屬說過了,在運送來過程中,手術過程中,都有可能破裂致死。”
腦科醫生嚴肅道“我現在不敢鬆開啊,一鬆開就噴血,不鬆開沒反兒找到出血點。”
寧語呆呆的看着,心道一定要把他救過來,他剛要坐下繼續記錄麻醉單子。
在病人身側的器械護士突然叫道“病人動了!”
寧語一驚,心裡想到什麼,但當務之急他又觀察了一下,病人真的動了一下,他忙道“外科醫生先別刺激患者,我先給點藥。”
他又追加了肌鬆,病人不再動,讓手術能夠進行。
他這才走到麻醉藥櫃前,看着藥盒裡的肌鬆藥,他想了想,第一臺手術用了三隻,這臺開臺用了兩隻,剛纔又用了一隻,他數了數剩下的藥,心裡一緊,果然……多了兩隻。
【晉江,樹上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