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欲界仙都尚在時, 就常有癖好特殊的恩客刻意給花娘餵食五石散,使其渾身高熱,享用起來欲罷不能。
寧殷的想法很簡單,旁人覺得好的東西他都想給虞靈犀, 哪怕是他的身體。
“夫妻相愛, 同氣連枝。”
虞靈犀嘆了聲, 扭頭看着寧殷燒得緋紅的眼尾, “你生病受傷了, 我心裡也會跟着難受許久, 一點享樂的興致都沒有。”
去年賑災糧之事後, 在虞府中她曾告訴寧殷:那些重要之人就活在她心裡,每殺一個, 就如同在她心間捅上一刀。
“你是我心裡最重要的人, 寧殷。”
她貼了貼寧殷的額頭,“所以,要快些好起來。”
寧殷好像花了很久才明白這個道理, 一向落拓不羈的小瘋子, 忽然就安靜了下來。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將下頜抵在她肩窩, 極慢極慢地收攏手臂,攬住她纖軟的腰肢。
寢殿靜謐,兩道影子靜靜依偎。
熬好的湯藥送過來,還冒着滾燙的熱氣。
虞靈犀讓侍從先退下, 自己捧着藥碗攪了攪,“這藥也是祛毒固本的, 想來應該有些用。”
“無妨。”
寧殷毫不遲疑地伸手接過她的藥碗,約莫生病的緣故, 嗓音顯得緩慢低沉,“歲歲開的就算是毒-藥,我也高高興興地喝。”
寧殷表達情緒的方式總是有些偏激瘋狂,但虞靈犀能明白他的心意。
“好好的情話,非要說得這般可怕。”
她嘀咕了一聲,安靜地注視着寧殷,猜想他又要提出一些奇怪的“喂藥”方式,譬如用嘴。
但出乎意料的,寧殷這回安分的不像話,自個兒仰首將苦藥一飲而盡。
直到他將空碗擱在案几上,虞靈犀纔回過神來,伸手擦了擦他薄脣上沾染的淡褐色藥汁。
“苦嗎?我給你夾塊蜜餞。”
她彎了彎眼睛,知道他這會兒定然捨不得折騰自己。
寧殷按住她的手,湊近些許。
頓了一頓,方將滾燙的脣輕輕印在了她的眉心,低啞道:“夠甜了。”
天都快亮了,高熱過後的疲乏涌上心頭。
虞靈犀縮入被褥中,嘴角仍是翹着的,回擁住寧殷道:“安歇吧,明日就會好的。”
寧殷側身,散毒發熱的身軀並不好受,呼吸帶火。
不過他早已習慣了,盯着她纖長合攏的眼睫看了許久,才依依不捨地閉上眼,不顧滿身焚燒的熱痛,與她相擁得緊些,更緊些。
寧殷身強體壯,休息兩三日便不再發熱。
倒是虞靈犀才退了高燒,又開始咳喘,反反覆覆折騰了十來日才漸漸平息。
虞靈犀臥榻病了這十日,寧殷便守了十日,一干要務皆是由親信侍從捧到眼前來處理。
三月初的時節,恰逢殿試放榜,禮部主持瓊林御宴宴請前及第進士。
幾經動亂的朝堂空缺無數,而此番大量新貴涌入朝堂,是個極佳地培養己方羽翼的時機,故而這樣的宴會,寧殷必須親自入朝甄選把關。
虞靈犀本也想去宴上賞花散心,無奈大病初癒,寧殷說什麼也不願她出門勞累。
虞靈犀知道,之前三皇子從寧殷眼皮子底下綁人,他嘴上不說,心裡終究是在意的。
寧殷不在,她便去書房翻閱消遣。
書案上放了一份名冊,是今年殿試及第的士子名錄,看來寧殷還在斟酌該扶植哪些人。
虞靈犀坐在案几後,拿起一旁的硃砂筆,憑記憶勾選了七八個名字,其中就包含探花郎周蘊卿。
若無意外,以周蘊卿爲首的這批人,在不久的將來會成爲寧殷麾下忠實的肱骨擁躉。
剛放下筆,便聽侍從來報:“娘娘,虞夫人與虞大小姐赴約前來。”
見到母親和阿姐,虞靈犀很是開心。
侍從說她們是“赴約”前來,那必定是寧殷出門前交代過,怕她獨自在府中無聊,特意將親人請來陪伴她的。
不由心中一暖,走路都帶着輕快的風。
“歲歲,身子可大好了?”
一見面,虞夫人顧不得落座,只擔憂地看着女兒,“聽聞你生病了,阿孃心裡真是難受。”
“只是小小風寒,已經好啦。”
虞靈犀扶着虞夫人坐下,又問一旁颯爽的戎服女將道,“阿姐,阿爹和兄長怎麼沒來?”
虞辛夷道:“近來軍務繁忙,阿爹和虞煥臣軍營朝堂兩邊跑,忙得腳不沾地。”
往年春夏軍務並不多,虞靈犀敏-感道:“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北境燕人崛起,正是需要糧草擴充的時候,趁着大衛新喪無主,屢次南犯。朝中主戰和主和兩派已是吵翻天,就看靜王如何發令,虞家軍自然要做好上前線應戰的準備。”
說到此,虞辛夷有些奇怪,“歲歲在靜王府,竟不知道這事?”
隨即她點點頭,自顧自道:“也對,你這些時日都在病中。”
虞靈犀知道這場戰役。
前世寧殷成爲攝政王,扶植週歲的小皇子登基。燕人欺負衛朝大權旁落,國主又是個斷奶的稚童,故而屢次進犯,寧殷不顧主和派的反對極力應戰。
那時虞家軍已不復存在,朝中武將匱乏,此戰打了整整兩年,幾乎耗空了財力人力。
戰役雖勝,卻也給寧殷添上了新的罵名:好戰喜殺,殘暴不仁。
天子年幼,背鍋之人自然成了寧殷,虞靈犀不願重蹈覆轍……
得想個法子。
見女兒思慮深沉,虞夫人笑了笑,岔開話題道:“你嫂嫂給你做了金蕊酥,快嚐嚐。”
虞靈犀這才重新笑了起來,捻起一塊奶香金黃的糕點,放入嘴中。
母親和阿姐用過午膳,便要歸府了。
臨出門前,虞辛夷想起什麼似的,回頭笑道:“對了歲歲,你若不爲難,便替阿姐向靜王求個情。讓他別折騰寧子濯了,成麼?”
這又扯上了南陽小郡王什麼事?
虞靈犀獨自在書房的小榻上靠了會兒,沒想明白阿姐那番話從何而來。
昏昏沉沉睡去,只覺胸口冰涼微癢。
她下意識伸手去抓,卻被一隻大手握住,迷迷糊糊睜眼,便見一張俊美放大的臉龐近在咫尺。
虞靈犀嚇了一跳,抖了抖柔軟的眼睫,茫然道:“你何時回來的,怎麼都沒聲兒?”
她這副春睡慵懶的模樣格外嫵媚,依靠在榻上,玲瓏的身形妙曼無比,襯得一張臉也如桃花般靈動嬌豔。
“剛回來一刻鐘。”
寧殷手中捻着一支紫玉羊毫筆,沾了沾案几上的紅色染料道,“瓊林宴上見桃花甚美,便折了一枝歸來,畫給歲歲看。”
他這麼一說,虞靈犀才發現榻邊體貼地生了炭火,案几上的瓷瓶中插了一枝豔麗的桃紅。而她的衣襟褪下些許,半邊薄肩酥雪都露在外面。
她眨了眨眼,忙要起身道:“你做什麼……”
“別動。就剩這麼點赤血,蹭花了可就沒有了。”
寧殷按住她的身形,筆鋒穩而不亂,遊走在她大片白皙幼嫩的肌膚。
“赤血?”這個名字耳熟。
寧殷畫得凝神,淡淡“嗯”了聲。
“我心口刺青的染料。”
他垂眸,漆黑的眼底暈開輕淺的笑意,“本王說了,捨不得歲歲挨針刺之痛,畫個花也是一樣。”
所以他將春日宴會上最美的一枝花帶回來,畫在了她的肩頭。
他用自己獨特的方式縱容虞靈犀,虞靈犀又何嘗不是在縱容他?
譬如她此時嘴上罵着“小瘋子”,卻乖乖放軟了身體,打着哈欠看他胡作非爲。
寧殷的手極巧,大片的桃花沿着她的肩頭斜生往下,灼灼綻放。
虞靈犀讓寧殷拿來鏡子,左右照了照,讚許道:“還挺好看。夜間沐浴就要洗掉,可惜。”
“無礙。”
寧殷拿起綢帕拭了拭手,緩聲道,“能在歲歲身上開上兩次,已是它莫大的造化。”
“兩次?”
虞靈犀沒多想,往毯子裡縮了縮道,“對了,南陽小郡王是怎麼回事?他惹着你了?”
寧殷都不用問,知道定是虞辛夷來向她求了情。
他沒直接回答,反問道:“歲歲想不想遠離朝局,去過尋常夫妻的閒散日子?”
他突然提及此事,反倒把虞靈犀問住了。
前世不可一世的攝政王,今生不瘋魔不成活的小瘋子,竟然萌生了退隱的心思?
“若能逍遙度日,白首到老,自然是好的……”
“所以,本王沒耐心等那個吃奶的娃娃長大。”
寧殷輕聲打斷她,“而寧家的宗室子裡,只有寧子濯勉強有幾分人樣。”
“什麼?”
虞靈犀猜不透了,“你想放棄小皇子,扶植南陽小郡王?”
“原是做兩手準備,可寧子濯竟敢當朝頂撞本王,說無意皇位。”
寧殷大言不慚,“本王向來睚眥必報,容不得旁人跳腳說‘不’,賞讓他吃點小苦頭。”
“小郡王竟是這樣視權勢如糞土的人嗎?”
虞靈犀想起初次見面時那個幼稚張揚的少年紈絝,再想想他敢與寧殷對峙的勇氣,不知爲何,莫名肅然起敬起來。
“哪有你想的那般偉大?不過爲了一個女人罷了。”
看出了虞靈犀的心思,寧殷嗤了聲,“他想娶虞辛夷爲妻。”
“哈?”虞靈犀睜大眼。
而後仔細想想,阿姐幾次危難,寧子濯都慷慨相救,這一切似乎也合情合理。
“若他當了皇帝,娶阿姐爲後,阿姐就不能再馳騁沙場了。”
虞靈犀喃喃道,“他是爲了這個理由,才鼓起勇氣反駁你的嗎?若是如此,我倒有些欽佩他。”
放棄萬里河山無邊權勢,只爲成全一人的勇氣,不是人人都有的。
見她爲別的男人感慨,寧殷的眸子晦暗下來。
他輕輕扳過虞靈犀的臉,視線往下巡視一圈,忽而道:“淡了。”
“什麼……”
虞靈犀順着他的視線往下,目光一頓。
那片嫣紅灼然的桃花隨着溫度的下降,已然消失了蹤跡。
她嗅到了危險,忙攏緊衣裳往後縮了縮。
“等等,我還有話與你說。北境燕人之事,你……”
然而已經晚了,話題嗚地轉了個彎,“你作甚?”
“開花。”他含着笑輕咬。
春日繾綣。休養了十來日,花期怒放,嫣然盛開在上等的淨皮“白宣”之上。
虞靈犀總算知道,這桃花爲何能開兩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