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還在加百羅涅的時候的事。
鳳靜蘭曾經以爲那些記憶早就已經遺失了。
「明年平安夜我們再一起扔蛋糕吧。」
流動的畫面停滯在那年平安夜。
不存在……所謂的「明年」了。
她渾身一個激靈, 忽然意識到自己身處在一片黑暗之中。
夢境戛然而止。
死寂,壓抑。
內心一片空白。
我……爲什麼會在這裡?
面前突兀的竄出了一小簇紅色的光芒,逐漸清晰地勾勒出七芒星的紋路。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 凝固的紅色光華卻在觸碰到的前一刻分崩離析。
她心中一驚, 一瞬間腦海中涌入各種畫面。
陰暗的倉庫。
驚恐不已的孩童。
浸在血泊裡裡破碎的乾花。
被火舌吞沒的華麗建築。
眼裡充斥着悲哀與釋然的女孩。
她顫慄着抱住肩膀蜷縮起來, 痛苦地閉上眼睛試圖把那些畫面驅趕出去。
【這不會是永久的庇護所, 你知道。】
【收起你那些令人作嘔的虛僞的同情心吧。】
【殺了也沒關係嗎?】
【我早就明白我們是不會得到救贖的。】
【你明明不屬於這裡, 滾出去!】
錐心刻骨的疼痛。
她死死咬住嘴脣保持意識的清醒。
已經做出的決定,已經踏上的道路,不可能再回頭了。
如果那麼就動搖的話, 所謂的覺悟都成戲言了。
只是這樣的話……只是這種程度的話,不可以退縮。
說過——要努力活着的。
驟然間那些緊逼着人不放的畫面和聲音都消失不見了, 繃緊的神經放鬆下來, 她手撐在地上, 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哭成這樣真是狼狽啊,靜蘭。”
她怔怔擡頭望着突然出現的身影:“骸?”
六道骸伸出手抹了抹她的臉頰:“你能堅持到現在也着實出乎了我的意料呢。”
鳳靜蘭眼裡閃過茫然之色, 隨即反應過來:“剛纔的術是你幫我破解的?”
“Kufufu,這種程度的幻術當然難不倒我了。不過原委的話以你現在精神狀況最好還是先不要知道了,好好休息吧。”
他揉了揉她的頭髮,她遲疑了一下就飛快地擡手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袖子。
“骸……我有點怕。”
六道骸一時失笑,俯身輕聲道:“雖然我覺得該陪着你的不是我, 不過既然你難得這麼請求了, 在你醒來之前我會留着的。放心吧。”
——曾經對別人說的那麼冠冕堂皇, 其實你的內心比我要驚惶得多了吧。
六道骸和鳳靜蘭的第一次相遇要追溯到她來到巴利安接受訓練的一年半後。
「六道……骸?」
「你知道我?」
那時他剛剛解決了艾斯托拉涅歐的殘黨, 也因此與同伴分散, 身受重傷。
她一開始被他的殺氣凜然嚇了一跳,但很快就鎮定下來。
「是的, 我知道你……」
她似乎是笨拙地想着應該怎麼解釋,不過他並沒有信任她的打算,直到她說出一個詞:「六道輪迴。」
「你怎麼知道的?」
她得意地笑了笑。
「我去拿點吃的給你,今天基地裡沒別人,你有什麼疑問稍微等一會兒再說吧。」
她很快就拿着一片三明治和一些水果回來了。
他沒有碰那些東西,神情複雜地看了她一會兒。
「你不痛苦嗎?」
她愣了愣,眸光閃過一瞬間的黯然。
「這是我的選擇。」
他嗤笑一聲。
「不,這是你的懦弱。」
她也不反駁,只是拿出醫藥箱推過去。
「我想你一定只願意自己包紮。」
「或許你可以說一說你知道些什麼?比如說……這隻眼睛的事情。」
「抱歉,我不認爲現在這個時機很適合。」
他眉毛一挑。
「雖然這樣我看不出來,但只要我想,我自然能夠知道。」
「附體嗎?」
她輕輕笑了笑。
「六道骸,我們打個賭吧。」
——我不干涉你滅盡黑手黨建立新秩序的理想,但我想說的是,只有純粹的黑暗的世界是不存在的,哪怕是最深的黑夜裡,也一定在某處有着微弱的星光閃爍。十年之內,你一定會親眼見到能夠喚醒你的耀眼的光芒。
「Kufufufu,你是打算教化我嗎?」
「不,這只是個賭約而已。現在我可以幫助你,提供你我能給的東西,當然,你不能對我出手。十年之後,若是你依然沒有找到你的光,你再來找我。」
「你是在和我談條件嗎?」
他的語氣凌厲起來。
「我不認爲你佔盡上風,你現在帶着傷,幻術能力也遠不到熟練的程度,和巴利安對抗不明智。」
他凝視她片刻。
「好,我應下了。」
“喲,懶蟲,終於醒了啊。”
鳳靜蘭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在毫無形象地啃蘋果的墨村茜。
視線移動,兩片鳳梨葉子在風中搖曳。
“骸,你真的留下來了……不對!”她猛地從病牀上坐起來,然後因爲動作幅度太大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庫洛姆也在旁邊,你從罐子裡面逃出來了?!”
“罐子?”六道骸像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回憶,咬牙切齒道,“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當初送來的一箱糖漬鳳梨?”
鳳靜蘭揪着被子瑟縮了一下,“不……不用誇獎。而且我只是爲了增加庫洛姆的營養,一直只吃巧克力豆對身體不好嘛……”
——六道骸你怎麼這麼早就出來了我還沒準備好迎接你的報復啊!
他瞪了她一會兒,放棄了好不容易把她救下來又當場送她去輪迴。
“Kufufu,早晚有一天你這張嘴會害死你的,靜蘭。”
扔下這句話六道骸就起身帶着庫洛姆離開了。
“啊……等等,你先給我解釋一下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啊?”
鳳靜蘭一臉慘痛地望着他們遠去的背影。
“別問我,我只是順便來照顧你的,什麼都不知道。”墨村茜在旁邊幸災樂禍道,手裡的蘋果核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準確落入角落裡的垃圾桶裡。
“我當然知道你是一問三不知小姐,所以不用在那邊自戀了。”
“鳳靜蘭你想吵架嗎?!”
“你說呢?”鳳靜蘭一副“我是傷病員你能把我怎麼樣”的欠揍表情。
“……你!”墨村茜深吸幾口氣,忽然就燦爛地笑了,“骸……我有點怕。”
聲音哀怨,語氣婉轉,再配上那個“我打不了你氣你還不成嗎”的眼神,惹得鳳靜蘭瞬間臉就黑了,殺氣四溢。
“那個混蛋……我要去批發鳳梨乾砸死他!”
雖然說墨村茜對於鳳靜蘭比較在意的繼承式及其後續事件不能給出什麼有用的信息,不過好歹還是能夠給枯燥無聊的住院調養生活增添幾分樂趣的。
“不去上課沒關係嗎?”
“哎喲,當初是誰號稱要罩着我的來着?”
“啊,那好,”鳳靜蘭面不改色地說道,“你幫我把我房間書桌右手邊第一個抽屜裡的那個風紀委的袖章拿過來。”
“……你真的不是在隨便使喚人嗎?”
“不願意去就算了。話說你和澤田小朋友的進展怎麼樣了?”
墨村茜橫了她一眼:“什麼進展?”
鳳靜蘭摸了摸鼻子,好奇道:“你不是說要去找他算賬嗎?”
“哎呀,得了吧,”墨村茜沒好氣地回道,“看到他那樣我都不好意思找他算賬了。”
“哪樣?”鳳靜蘭使勁想象了一下,“是0分的數學卷,還是被不良少年欺負,或者是被中華田園犬追?”
“……都不是,被罩在網兜裡倒掛在教學樓上。”
“哈哈哈……”鳳靜蘭愣了愣,隨即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太可怕了,誰幹的啊?”
“就是那個肅清委員長鈴木啊,”墨村茜一臉苦惱地抱怨道,“而且聽說這兩天你們風紀委員長一天到晚不在,她就乾脆利落地把學校的風紀工作都接手了,鐵血手段比起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啊。好在我請假溜出來了,不然真不知道這日子該怎麼過。”
“原來你是因爲這個才心甘情願泡在醫院裡的嗎?”
“哎呀不小心說漏嘴了。”
“小茜你這麼直白真是太傷我心了,怎麼說我們也是那麼多年的交情啊,不看別的單就說……”
“停!你別給我胡扯了。”
“真是的,怕我說出你以前做的糗事就直說嘛,別不好意思了。”
“滾吧我什麼時候做過那種事了。”
“沒有嗎?”鳳靜蘭無辜地眨了眨眼,“比方說被你的青梅竹馬騙了把曾祖母養的那隻貓當成妖怪費盡千辛萬苦用結界術給滅掉之類的,又像是好不容易把自己親手做的情人節巧克力送給暗戀的對象結果被誤以爲是謀殺之類的,或者……”
“你夠了!到底想要什麼你就說吧。”
“我只是想要我的袖章。”她攤手。
墨村茜扶額:“好吧我去給你拿。”
鳳靜蘭拿袖章的目的很明確,醫護人員不知道被誰灌了什麼奇怪的藥死活就說不住滿一個星期不準出院,或許是想要多收點住院費?
此刻鳳靜蘭無比感激雲雀恭彌。
雖然自從加入風紀委以來被壓榨了無數勞動力,但是能在並盛橫着走也算是一項頗爲值得的回報了。
“我說你啊,在醫院裡躺了差不多一個星期吊了那麼多天的營養液,才醒過來兩天多就鬧着出來真的沒關係嗎?”
“小茜你這麼關心我我真是太感動了。”
“誰關心你了,我只是在爲那羣醫護人員抱不平啊!”
墨村茜是第一次親眼見證風紀委員是如何欺壓平民百姓的,她深深地懷疑自己去幫忙拿袖章的行爲算不算助紂爲虐。
“嘖,口是心非的傢伙。”鳳靜蘭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沒辦法,時間緊迫啊。”
“時間緊迫?”
“總而言之你先回去好了,明天開始乖乖去上課別休在家了啊。”
“你不回去嗎?”
“我還有點事。”
“好吧。”墨村茜停下腳步,“我話說在前面,下次再讓我看到你生死不明的躺在馬路中央我可不救你了啊!”
鳳靜蘭背對着她擺了擺手,朗聲笑道:“放心吧。”
墨村茜目送着她遠去,不由嘆了口氣。
“真是個讓人不省心的傢伙。”
照着九代目給的地址,鳳靜蘭來到了一幢簡樸的和式住宅門前。
“請問……塔爾波老先生,您有空嗎?”
塔爾波是與彭格列有着深厚淵源的雕金師,傳聞早從初代開始就爲彭格列服務了。
“伽藍指環的持有者啊,你也是來找我升級指環的嗎?”
鳳靜蘭緊張地撓了撓頭髮,說道:“是的,希望可以麻煩您一下,因爲就是……”
她正爲難該怎麼解釋清楚,就看到塔爾波老先生伸出手,“讓我瞧瞧你的指環。”
鳳靜蘭依言把伽藍指環和動物指環一併遞過去。
塔爾波把指環放到耳邊仔細傾聽了一會兒,又低聲自言自語了幾句,最後笑道:“可以啊,正好製作完全新的巴利安指環後還剩下一點材料的碎片,你等半個小時就好了。”
她聞言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全新的巴利安指環?
她怎麼覺得在醫院呆了一個多星期,自己就和這個世界脫節得這麼嚴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