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無邊無際的空間,極目所望盡是琉璃色的空氣瀰漫開來,如迷煙一樣縈繞不絕。
完全沒有光源,卻不知被什麼微微照亮,整個空間就像沒有天空的黑夜。
無盡絕望的黑夜。
我知道前方會是怎樣的兇險,但是即使一腳踏入地獄,我也知道自己究竟是爲了什麼才進來的。
——一定要找到那個莽撞的暴力愛校狂。
這是讓我下了決心面對即將到來的滿手鮮血的唯一理由。
所以,雲雀恭彌,你要是敢死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或許就是我那個心裡的咒語,當我近乎漫無目的地憑感覺跑了數裡後,終於看到前方那肩披黑色外套的男子。雖然只有背影,可是微微露在外面的潔白的襯衣和整個人依然傲立的站姿,讓我一直懸着的一口氣終於舒緩地輕吐出來。
然而我終究把一切想的都太過美好。
快步往他的方向跑去,漸漸靠近他的同時,隨着角度的微微傾斜,我看到了一直被他身子擋住的後方,有一個男孩子睜着驚恐的雙眼死死地拽着他的褲腳!
那一刻,身體本能的記憶如火山噴涌般迸發,似乎那右腿的劇痛都頃刻間蔓延開來。
“雲雀恭彌!快離開那個孩子!”我開口就是一聲近乎破音的調子。
狹長的丹鳳眼忽然看向我,眉頭鎖着,似乎在詫異我爲何會出現,但是身體並沒有聽從我的話而有任何行動。
“雲雀恭彌!!快點離開!!!那孩子是人體炸彈!!!”我拼命地往他站的地方跑去,咒怨着如果世界上真有瞬間移動這樣一個技能該多好。
“哈哈哈……救……救救我……”如鬼魅一般的笑臉和笑聲飄忽的那麼真切,真切恍如昨日。
我深知那之後是多麼的不堪入目。
可是雲雀恭彌卻絲毫都沒有離開的意思!
瘋子!他雲雀恭彌是個徹徹底底的瘋子!
我竟想不到世界上還有和我一樣的瘋子!
一手乾脆的脫下了米黃色的風衣,而後瞄準了那孩子便拋了過去。風衣的弧線飛舞,從天而降正好將孩子的身體罩在底下,陰影漫過他眼底的剎那我依然沒有漏過那無助與渴求的眼神。
如同天葬一樣,我看不到他的任何讓我心慌的目光,看不到他任何讓我不忍的動作。
你我都想活下去,可是註定我們之中只能存活下一人。
所以,抱歉了,孩子。
“魔鐮!”右手平擡,低語一聲呼喚,而後漆黑的死鐮赫然在手。
全身都如焚燒一樣灼熱生疼,我看着那米黃色風衣下蠕動的生命還在掙扎不已,心裡彷彿被刀割一樣削掉了半顆膨脹的心臟。
攥緊,擡臂,閉眼,劈落……
我能感到我的右手顫抖不止。
那劈下的瞬間,阻力隨着我的指尖流遍全身,而最後巨鐮以無法擋住的力量從上而下直落地面的時候,震地的一響猶如喪鐘,伴隨着地面的晃動,告訴我一個最真實最殘酷的事實——
——我殺了一個無辜的孩子。
殺了,從上到下連帶着風衣劈成了兩半,殷紅的血霎那間染紅了布料,從縫隙間緩緩流出。
我噁心的想吐。
“蒼井流離!你做什麼!”不遠處的男子用我直到現在爲止聽過的最冰冷與憤怒的聲音,對着我質問。
“雲雀恭彌,他是人體炸彈!只能在他自爆前殺掉,不然只要他還有生命氣息,一個自爆足以讓我們都屍骨無存!”我清楚的知道,現在絕不是同情與自我厭惡的時候。
“人體炸彈?!你當我是什麼!”他提着柺子,帶着一身戾氣向我走來。
他明顯不相信我所說的話,也許在他眼裡,那只是個走投無路的可憐孩子,卻被我這個冷血的惡魔帶入了地獄。
沒有親身體驗,你就不相信麼?
雲雀恭彌,狂妄自我的男人。
“救……救救我……”還沒等我要繼續解釋,那個讓我渾身都會怵立的聲音再次響起。
世界上沒有死而復生這樣的事,所以我在那攤鮮血的後面的遠處,看到了另外一個孩子如同殭屍索命一樣,伸着雙手向我們走來。
如同條件反射一樣,我再次舉起了魔鐮,可是一個冰涼的溫度忽然扼在了我的右手腕兒上。
“雲雀恭彌!”我看着那孩子身體已經開始有些些許細微的火焰反應,急迫地想拿開他的手。
“蒼井流離,等出去,你會死的很難看。”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着,但是抓着我手腕兒的手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反而像要扭斷一樣攥得更緊。
“你!”
我知道我一切的言辭都是無力的,他雲雀恭彌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孩子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我甚至都能聞到那種類似火藥的氣味兒。
光,有光出現了。那孩子身上慢慢浮現了柔光,接着愈加明亮刺眼,終於像個蓄勢待發的火球一樣。
“雲雀恭彌,你看好了那個孩子,一刻也不要移開你的眼睛。”我自己都不相信說這話的時候是那麼平靜。
而後我微微擡頭,看到他詫異的面孔。
如我所料。
既然你想親眼見證,那麼我來告訴你這個世界的殘酷。
不惜一切代價。
爆炸前的低鳴已經響起,孩子的身體已經膨脹開來,如同一個不停充氣再充氣直到之後炸裂爲止。
一下子,我一個轉身抱住了雲雀恭彌,右手依然被他抓着,而左手則環過他的身體,手指顫抖着抓着他平整的衣衫。
因爲我也害怕,那即將付出的代價。
“你!”他好像揹着突然的動作驚到,身體僵了一下。
“雲雀恭彌,這就是你要的真實……”
然而我都不知道這話是否傳到了他的耳朵裡,那轟鳴的巨響便震盪了整個空間。視野周遭都是彤紅的火焰,末日降臨一樣直衝我的後背。
“啊!”背後千萬度滾燙的撕裂感讓我忍不住驚叫,而後爲了讓自己不離開雲雀恭彌的身體,我直接咬着他的肩,左手牢牢抓緊他的衣服。
衝擊波將我們像火箭發射一樣推出去數米。
“蒼井流離!”完全癱在地上的雲雀恭彌立刻坐起來,鬆開我的手腕,將靠在他懷裡的我慢慢扶起來。
而我此刻一句話都不想說,一點動作都不想做。
我只想就這麼靠着。
太疼了,太累了,我都有了死了解脫的念頭。
背後那股岩漿一般的熾熱依然如萬蟻蝕心一樣弄得我哭都不不出來,若不是孩子離我們有一段距離,只有零星的一些碎片炸在了我身上,而且我也用幻覺抵擋了一部分,不然我死都不會擋在他雲雀恭彌前面做個替死鬼。
因爲他不是六道骸,所以我絕不會爲了他去死。
靠在他肩上,我的髮絲亂的不成樣子,手臂垂地無力,只有呼吸告訴我,我還活着。
“喂!”他的聲音異常不安。
“放心……死不了……”掙扎着我開了口。
背上很痛,可是身體的感知告訴我,這比起上次來說,要輕得多,至少休息一下還可以站得起來。
但是雖然看不見,恐怕背後已經是一片鮮紅了吧。
在他面前這麼狼狽,真叫人不爽。
“雲雀恭彌,欠的你人情,已經還清了……”終於緩了口氣,我慢慢回力的手撐着地面,讓我離開了雲雀恭彌的身體。
“你還在想這些東西?”他帶着慍怒的口吻說。
“不然呢……欠的總是要還的……”我有些玩味地對他說,“你現在知道什麼是人體炸彈了麼?”
“嘖……”他依然在原地,並沒有起身,臉上是那種死都不認錯的表情。
大概掂量了一下自己還剩的力氣,似乎體術已經很勉強了,但是破解這幻壁還是可以的。
就在我低着頭慢慢等待力量恢復的時候,背後衣服撕裂從而直吹着涼氣的背上,忽然傳來一股低溫的碰觸,讓我不由地瑟縮了一下,而後慢慢襲來的便是略微的溫暖。
他脫下他的外套,很輕地蓋在了我身上。
看着肩上的黑色,看着一旁袖子上的風紀袖標,聞着略帶他體香的味道,原本故作鎮定的心也開始平靜下來,那刻意要封印的罪惡也平復成柔波。
因爲一個叫雲雀恭彌的人,和他特殊的溫柔。
我慢慢將身體的重心向後靠了靠,騰出了方纔支撐着地的雙手,交叉在胸前,輕輕地拉近他的外套。
真的,不冷了。
他目光中已經褪去了戾氣,一直凝望着遠處那風衣下的血跡和一地的身體碎片,說不上來是同情還是什麼,我不知道他此刻的心理,因爲那曾經清澈的眼睛裡朦朧着一層灰濛濛的紗。
“沒想到除了小動物,你還喜歡小孩。”我嘴角扯了扯。
這句話的代價是他將視線投向我,不滿的情緒躍然。
“這就對了,有些事情迷茫是沒用的。”
語畢的那一刻,他墨色的眸子裡的光澤跳動了一下。
“殺一個孩子那種事,你以爲我願意麼?可是這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時候,那種無選擇的要搭上自己性命的憐憫,我還做不到,畢竟我是人,不是神,不是聖母瑪利亞。”
“閉嘴。”他短促地打斷了我。
似乎並不是因爲不贊同,因爲他渾身沒有發散要“咬殺”我的氣場。
真是個彆扭的少年啊……
煞有介事地笑了笑,我衝他伸出左手:“抓好了。”
他細眉挑了挑,並沒有迴應,滿眼狐疑。
“我要從內部破壞這個空間,到時候會有極大的破壞力,弄不好我們也得跟着一起死了。因此我會在自己周圍弄出幻覺保護空間,防止自己被捲進去,所以你抓好了,不然神也救不了你。”
他理都不理,倔強地撇過頭。
“雲雀恭彌,別忘了這還是在敵人的地方,任性也要有個尺度。”我正色。
“草食動物,你是在命令我嗎?”他又回覆了他帝王的語氣。
“不,當然不是,如果你這個‘肉食動物’不想活了,我決不勉強。反正能救你的只有我這個‘草食動物’,要不要屈尊降貴隨便你。”
“嘖……”
他皺着眉冷哼了一聲,臉上都是低氣壓的陰鬱,可是即使萬般的不情願,他還是擡起了他骨節盡顯的右手。
就在我以爲一切都要結束的時候,耳畔又響起顫人的聲音。
“救救我……啊……救我……”
聲音此起彼伏,疊加着如同迴音,從四面而來。
一共有10個孩子,張揚着地獄使者的面龐,一步一步如泰山壓頂一樣圍了過來。
我從未感到如此徹頭徹尾的冰冷。
放下了伸向雲雀恭彌的手臂,我吃力地用魔鐮想讓自己站起來。
可是肩頭一隻手把我按回了原地。
“呆着別動。”他的聲音可以凍結海洋。
“你!”
【雲雀恭彌,你下不了手,所以我來。】
我真的想這麼跟他說。
可是他沒給我一絲開口的空隙。
“既然不是人了,就沒必要留情了。破壞並盛的人,一律咬殺!”
他單膝撐地站了起來,沒了外套的他更顯一番瘦削的風骨,雙手緊握的柺子泛着寒夜的幽光。
每一拐都直中孩子的頭部,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動。
落拐,嘶叫,倒地。
那麼幹淨利落。
那一刻,我再不想說任何話。
雲雀恭彌,知道麼,那些孩子是人,是活生生的人,有理智有感情的人。
雲雀恭彌,知道麼,那些孩子無辜,沒人比他們更無辜。
雲雀恭彌,知道麼,你手上沾染了你最愛的並盛的人的血。
上面那些話我全部吞到了肚子裡,爛掉、爛掉、爛到腐水淹沒我最後的心跳。
他絕不能知道這些,那麼清高如雲的潔淨,血跡對他,太過骯髒。
我已經是一腳踏進地獄的人了,那裡有我就好了,所以雲雀恭彌,你咬殺的,只是威脅了並盛的人體炸彈而已。
直到烽煙散盡,空間如夜,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