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河回到平虜城的徐勳得到張永急報之後,立時心急火燎地帶着兩千多兵馬匆匆趕了回來。他原以爲自己早給楊一清和張永去信讓他們防備,再加上又把慶王中護衛中最精銳的一千多人帶了走,安化王朱寘鐇逆謀又爲之敗露,怎麼也不至於真的鬧到造反的地步。可是,這事兒就偏偏真的出了!
張永派來報信的那人帶着他的軍馬走了寧夏城北關德勝門,入城之後他方纔得知除了德勝門和東門清和門之外,寧夏城其餘四門全都落入了朱寘鐇掌握,他一時之間又驚又怒。知道這會兒最要緊的不是分出兵馬去掌握其他四門,他當即留下江彬帶人協防德勝門和清和門,緊跟着就急急忙忙領兵趕往了安化王府。
一來張永已經將兵去往了那兒,二來則是……擒賊先擒王!
當完全控制住了這條長街的局勢,將那些赤手空拳的謀逆將士一條繩子全都捆成了螞蚱,又吩咐麾下兵馬立時去圍了安化王府,他才一把將張永拉到了一邊僻靜處,氣急敗壞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不是早對你說提防安化王逆謀,怎還會讓事情發展到這份上?你沒通知過姜漢?”
“安化王有逆謀,焉知總兵姜漢就一丁點都不知道?”一句話把徐勳給堵了回去,張永便嘿然笑道,“再說了,你不是和楊一清商量着要收復河套麼?可你知不知道,老劉派來的那個王寧,正和兩個鎮守太監算計着你那河套還沒拿回來的土地。打算讓寧夏鎮的軍士進河套屯田,然後減少對陝西的軍糧供給。甚至反過來要他們上供糧食?”
見徐勳倒吸一口涼氣,張永這才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否則,朱寘鐇又不是失心瘋了,怎會造反?又怎會輕而易舉說動了這許多人附逆?你從德勝門進來的時候應該已經聽說了吧,整整四門都已經落在了他掌控,足可見就因爲老劉派的這麼一個王寧來,就惹出了多少事情!這要是不死幾個人。就算事後事情平息下來,也不足以平民憤!說起來朱寘鐇還是挺有腦子的,我原以爲他會直接煽動了那些軍士去各府裡殺人,誰知道他竟下帖子邀約衆人到他府上赴宴,還說什麼是王妃老蚌含珠,王寧李增鄧廣姜漢全都給他賺去了!”
徐勳從前只知道張永這人敢冒險有勇謀。可這一次卻見識了他老辣的另一面。此時此刻。聽到王寧這個司禮監奉御以及李增鄧廣姜漢全都落入了彀中,前頭三個他絲毫不關心,後頭一個卻畢竟是寧夏鎮總兵,因而他忍不住眉頭一挑問道:“他們如今安危如何?”
“王寧李增鄧廣應該是被殺了,那些個投降的軍士都這麼說。至於姜漢……”
張永頭也不回地用拇指往後頭戳了戳,徐勳循着他的指點望去,就只見曹謐的身邊站着一個軍士打扮的中年人。兩旁緊緊貼着兩個親兵。儘管第一眼沒能認出來,可他再細細一看,不是寧夏總兵姜漢還有誰?
“雖說他翻牆從安化王府跑了出來,正好撞在我手裡,但我着實還是怕他萬一回了總兵府不是振臂一呼調兵平叛,而是趁機調集兵馬從了朱寘鐇謀逆,所以就暫時把人扣住了。”張永見姜漢的臉上嚴霜密佈,他便不以爲意地說。“而且,之前就是他不曾義正詞嚴把王寧那說法給駁回了。這纔會有後來的將士羣情激昂。所以我很懷疑,就算他振臂一呼。有多少人會聽他的!”
這一番話張永說得聲音並不輕,姜漢一字一句都聽見了,臉上不由得一陣青一陣白。此時此刻,徐勳也無暇顧及楊一清到了寧夏城的時候,還對姜漢頗有些讚譽之詞,皺了皺眉便出聲說道:“既如此,先去安化王府,哪怕圍住了,也難保有什麼閃失,先拿到了人,滿城平叛也就容易多了!”
然而,等到反身上馬之際,見張永亦是策馬跟了過來,他才突然想起更重要的一件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剛剛張永所帶的這一二百兵馬:“我都差點忘了,你這些人是哪來的?還有德勝門和清和門,你是怎麼拿下來的?”
“人嘛……是讓王景略王大胖子去招募的軍餘。他這傢伙正好我之前差遣他做個聲東擊西的幌子,正好人還沒上路去興武營,所以我就用上他了。”
見徐勳聞言愕然,張永便笑容可掬地繼續說道:“只是靈機一動,想到了你白手起家把府軍前衛的架子搭起來那會兒的手法,再加上王大胖子那出了名的好名聲——跟着他的人傷亡最少——所以輕而易舉便收攏了二三百精壯軍餘,許以重賞,再加上我說你大勝而回,誰會不賣力?至於德勝門和清和門,那就更簡單了,我秘密去了一次慶王府。要說朱寘鐇對慶王這個侄兒還真是關照備至,慶王中護衛幾乎就成了他那安化王的護衛,慶王一個都指揮不動,到時候不得不背上一個附逆的名聲不說,還眼睜睜看着其把自己最喜愛的彩雲班給直接領走了,說氣得吐血都不爲過。”
“這麼說來,德勝門和清和門的守將,和慶王有涉,或是受過其的好處?”
“差不多便是這樣。”張永點了點頭,隨即又補充了一句,“總而言之,諸事平定之後,寧夏城上下,少不得要狠狠地清洗一次,以免重蹈覆轍!”
徐勳知道,張永的做法不是在屋子裡突然迸出了火星之後直接潑一盆水將火澆滅了,而是縱容不理會,一直等火熊熊燃燒,不惜把房子全部燒掉,也要將那些已經腐朽的樑柱,已經敗壞了根基的東西,甚至於其他完好的傢俱陳設一塊付之一炬。至於那些捲入謀逆的將士們會是一個什麼下場,那是絲毫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然而,當他在安化王府前下馬的時候,看見那一座規制宏大的郡王府,他也不得不認爲,張永這一計雖然毒,可爲了斬草除根,不得不如此。要知道大明朝對於文武大臣都是說殺就殺,可唯獨這些宗室皇親儘管一個個圈得和豬似的,甚至於不少都是劣跡斑斑,但即便他是天子信臣,等閒要想拿下一個都難。而附逆的軍士當中,多少是被逼,多少是脅從,事到如今,也顧不得考慮那麼多了。
“大人,安化王府最初驚慌失措關上了門,可緊跟着裡頭就是好一陣子大呼小叫,彷彿是出了什麼事。”最先過來的曹謙稟報了之後,見徐勳和張永全都是眉頭緊皺,他便開口問道,“可是要立時三刻攻進去?”
聽到這話,心情原就說不上好的徐勳立時眉頭一挑:“叫門!告訴他們十息之內不開門,那便直接攻進去,到時候雞犬不留!”
因爲張永的報信,之前徐勳過平虜城其門而不入,身上仍然沾着之前數戰的塵沙泥土,戰袍盔甲上已經瞧不出本色,頭盔上也是血跡斑斑。因而,他這一聲令下,曹謙立時毫不猶豫地下去傳令,而此前王景略召集來隨從張永平叛的那兩三百號人則是起了一陣陣騷動。尤其是王景略身邊的一個乾瘦年輕人,更是用胳膊肘撞了撞其肥碩的肚腩。
“雞犬不留……這可真狠!王大胖子,你確定這位平北伯事後不會出爾反爾?”
“那是肯定的,人家這樣的大人物,還會在乎那麼一點小事?”王景略嘴上答得利索,心裡卻不由得打起了哆嗦。這徐勳從前跟他一路從神木堡到延綏鎮的時候,看起來可好相處得很,如今這一身回來,卻顯得殺氣騰騰。還有,雞犬不留這種話,聽上去也太磣人了!
然而,興許是徐勳這一句雞犬不留具有太大的震懾力,亦或是府中原本就亂成一團,因而那倒數的數字纔到五,緊閉的大門就傳來了嘎吱嘎吱的聲音,最後堪堪在聲音到一的時候打開了。看見後頭散亂一地的桌椅板凳,衆人便可以輕易想見這些東西是怎麼被堆在門後防御,又是怎麼在徐勳雞犬不留的警告下被火速挪開。
隨着大門打開,一個身穿綢緞衣裳的中年人便帶着好些下人惶然走了出來,二話不說直接伏跪在了地上,緊跟着後頭黑壓壓跪了一地。面對這樣一邊倒的情形,徐勳卻沒有立時三刻就進了王府去,而是仍高踞馬上居高臨下地問道:“安化王何在?”
然而,這個最好回答的問題,引來的卻是一片沉默。
那一瞬間,徐勳只覺得心裡陡然生出了一個本能的念頭。從古到今,跟着主君附逆的人不少,事情敗露之後不惜用自己的命換取主君乃至主君家小逃亡的部將忠僕也不少,但同樣不少的還有一類人——那便是到最後雙手捧上主君性命甚至於首級的人!
徐勳自然知道成王敗寇,更知道倘若真的發生此等事情也是朱寘鐇咎由自取。可他畢竟聽說過朱寘鐇對下頭人還算不錯的名聲,此時大步入內,隨着沿路衆多人跪伏道旁,他的神情越來越冷。直到最後來到郡王府的正堂外頭時,聞到了裡頭濃重的血腥氣,他才忍不住停了停腳步。這時候,後頭的曹謙曹謐兄弟已經趕上了前來。
“大人,咱們先進去探一探?”
“不用了!”
之前那幾仗儘管算不上硬碰硬的大仗,但倒伏的屍體,刺鼻的血腥氣和屍臭味,徐勳又不是沒見識過,此時也談不上有多少忌諱。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就上了臺階進入正堂,旋即就在那昏暗的燈火下,看清楚了屋子裡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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