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營空地的最東面有一棵歪脖垂柳,正是五月末,垂柳千絲萬縷碧綠昂然,這個垂柳樹也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個年月,樹枝蒙陰方圓幾十米。樹蔭下是一片草地,還開了兩朵不知名的野花,看起來,倒是像極了草原上夏末秋初便開始盛開的格桑梅朵。
樹蔭中有一塊頗大的青石,表面平滑,也不知道是什麼石材,在樹蔭下日頭也曬不到,觸手清涼,倒是個休息的好地方。如李閒這樣的懶人,自然不會放過這樣一塊避暑勝地。此時他躺在青石板上閉目養神,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在他身邊草地上放着一桶涼水,他那柄黑刀便在涼水中浸泡着。
躺了一會兒,李閒閉着眼睛伸出手觸『摸』到水桶,然後從中取出一壺泡在水中的新酒,拔開蓋子灌了一口,清涼冷冽,感覺如吃了冰塊一般的痛快。這酒是果子酒,並不烈,還帶着些甜味,喝一口心裡都變得舒坦起來。
李閒拍了拍黑刀的刀柄,心說當初打造的時候還真沒想到,這個東西非但是殺人的利器,還是一口純天然的節能冰箱。?? 將明381
黑刀乃是隕鐵打造,也不知道怎麼就那麼冰冷刺骨。浸泡在水裡,若是不動的話,用不了半日那水中就會凍上一層冰絲。
躺在清涼青石板,喝着冰鎮果子酒,樹蔭下如此清閒,倒是真應了他名字中那個閒字。
只是他心中卻是一點也不閒,反而忙碌的要命。已經到了大業十二年,天下之『亂』已經不是『亂』於一隅,而是『亂』於大隋整個江山。燕雲寨該怎麼走,怎麼立足,這是李閒必須要考慮的事。即便是眼前,他也有不少事要『操』心。雖然如今寨子里人才濟濟,各方面都有人主掌,可李閒卻遠沒到能撒手不管的地步。
齊郡魯郡,有徐世績守着,兵三萬,將裴仁基和伍雲召,尋常十萬人馬來攻也不一定能討得了好處去。鉅野澤中有達溪長儒和張仲堅守着,招募的新兵和部分水軍皆在寨子裡『操』練,以鉅野澤之險,以達溪長儒之能,基本上鉅野澤中李閒根本不必去『操』心。看起來,他是一個知道如何用人的人,可他偏偏還是個帶着些許強迫心理的傢伙,若是不將事情理順,他別想真的清閒下來。
如今擺在面前的兩件事,他就必須想出一個最好的辦法來解決。
瓦崗寨的人雖然將張須陀的人頭送了回來,但勞師動衆數萬人馬而來,若是僅僅帶回去一顆人頭,豈不是太虧了些。以李閒的『性』子,怎麼可能就此打道回府?與瓦崗寨之間這一戰早晚都要打,晚打不如早打。可是太早了打,損耗也同樣巨大。等到李密和翟讓鬧翻了之後再打?誰知道他們什麼時候纔會鬧翻。
而另一件事,則是和朝廷之間的談判。
朝廷要招安,這是李閒沒有想到的事。收買裴矩虞世基,李閒不過是想在朝中多一些耳目。誰知到裴矩還是個好商人,收了錢做了事,還有大禮包送,這個也算是一點意外的驚喜。如果真能從朝廷中拿到些好處,燕雲寨搖身一變從叛軍變爲官軍,以後行事要有利的多,至於效忠朝廷,李閒的屁股都沒想過這個問題。
但是楊廣爲什麼同意招安?李閒可不會傻的以爲,楊廣還不知道他殺了文刖的事,既然楊廣知道,那他同意招安是打的什麼算盤?
這些事想並不明白,李閒不踏實。
所以,江都城中的動向他格外在意。
可是江都與東平郡相隔太遠,就算燕雲寨設立不少傳遞消息的據點,但以這個時代傳遞消息的速度,還是太慢了些。
鉅野澤無事可『操』心,齊郡魯郡無事可『操』心,瓦崗寨這邊暫時不能打,要等着那內應成功將李密和翟讓挑撥起來。所以李閒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盯着江都那邊,他忽然有些後悔,葉懷袖只怕嘉兒派過去,是不是有些輕率了?
嘉兒的心思確實夠細,但她畢竟沒有單獨做過事。想到這裡,李閒索『性』起身,拎着黑刀和酒囊,往營帳方向走去,去找葉懷袖商議。
……
……
方小舟回到暗侍衛營地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他回到暗侍衛的營地後便進了石室,雖然換了一身衣服,但他臉上卻帶着一絲掩飾不住的疲憊。整個下午,他都在浣衣房勞作,手都被水泡得發白浮腫。
換上了那身大紅『色』繡錦鯉的官服,方小舟眉頭還微微的皺着,難得的沒有『露』出微笑,這讓路秀兒感覺到一絲詫異。
“有沒有吃過晚飯?”?? 將明381
方小舟在椅子上坐下來,習慣『性』的將兩隻手縮進寬大的披風中。
路秀兒沒說話,只是看向方小舟的眼神中帶着些憐憫。這種眼神讓方小舟有些懊惱,所以他開始微笑。
“我忘了,是我告訴下面人不許給你飯吃的,反正你也要死的,吃多少東西也是浪費。”
他忽然發現路秀兒衣服上嘔吐過的痕跡,微微皺眉道:“你這人怎麼這麼浪費東西?難道你就沒想到過我會不給你飯吃嗎?你吐出來的東西,足夠保證你多活一天的了。可惜……太可惜。”
路秀兒戲謔的看着他,微笑道:“你若是實在覺得可惜,我不介意你把這東西都吃下去。早晨我吃的是牛肉湯包,保證你沒吃過。”
方小舟看着那些殘渣緩緩搖了搖頭,極認真的說道:“我敢保證,用不了幾天,你不得不將這些東西再吞回肚子裡的時候,你會發現原來看起來如此噁心的東西,比吃熱乎乎的灌湯包還要鮮香些。”
“你知道我在鮮香樓?”
路秀兒問了一個略微顯得有些白癡的問題。
“知道啊。”
方小舟笑了笑說道:“不但知道你在鮮香樓,我還知道你們都是燕雲寨的反賊,更知道你們打算利用裴矩,換一個清白的身份搖身一變成爲官軍。我還知道,你們店裡有四個夥計一個老闆,都是馬屁精。”
路秀兒嘆道:“你果然知道的很多,所以你沒必要和我說這麼多廢話了。”
他看着方小舟,用商量的口氣認真的問道:“殺了我?”
方小舟搖了搖頭,嚴肅的說道:“我還有很多事不知道,怎麼能這麼快就殺了你?”
“你想知道什麼?”
路秀兒問。
方小舟忽然嘆了口氣道:“我本以爲你們燕雲寨的大當家不過是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草寇,後來聽說了他在遼東的事,我便覺着他有些意思。別怪我孤陋寡聞,我這五年一直在籌建暗侍衛,還要忙着在浣衣房勞作,三次徵遼我都沒有跟着。你知道的,文一刀不死,我沒辦法回到陛下身邊。”
“我覺着你們大當家有點意思,但是也沒覺着他是個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可是抓了你之後,我對你們大當家的看法就又有所改變,連你這樣一個小人物都如此讓人刮目相看,那麼你們大當家必然是有些真本事的,想來,你這樣的也只是小嘍囉,他自然比你要強過百倍。我要了解的,便是你們那個讓人好奇的大當家。”
“多謝讚美。”
路秀兒嚴肅的說道。
“我只是在理智的推測你們大當家,不是在讚美你。”
“不對啊……”
路秀兒說道:“我一直認爲,和我家將軍相比,他如皓月,我卻連螢火蟲都算不上。你說將軍強我百倍,自然是在誇我,因爲我自己認爲,將軍強我不知道多少多少倍。”?? 將明381
“理解了。”
方小舟點了點頭真誠的說道:“看來我設定的計劃都要推翻,想殺這樣的一個人,我想的太過簡單了些,好吧,從現在開始我要『逼』問你了,有關你們燕雲寨中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如果我不說呢?”
路秀兒問。
方小舟笑了笑道:“這樣吧,我先讓你看看,我們是如何審問犯人的,你看完了再決定說不說好不好?”
他也用的是商量的口氣,很和善。
只是他卻不等路秀兒回答,拍了拍手,隨即兩個紅袍暗侍衛架着一個人快步走了進來,然後撲通一聲將那人丟在地上。兩個紅袍暗侍衛按刀站在那裡,冷冷的看着丟在地上的人。
……
地上的人是個還有半條命的老人,看樣子五十歲左右,頭髮花白,穿一身藍『色』衣衫,看樣子也是個閹人,路秀兒對閹人官服不是很瞭解,不過看他衣服的款式,應該是個身份不低的。
“鄭寶成,擡起頭來看着我。”
方小舟看着那老閹人微笑着說道。
“大人饒命,大人恕罪,大人啊,我不過是個浣衣房的管事,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沒做錯事,大人您放了我吧。”
老閹人鄭寶成趴着磕了幾個響頭,哀求連連。
方小舟微微皺眉,看了那兩個紅袍暗侍衛一眼。那兩個人立刻明白過來,其中一人一把抓住鄭寶成的頭髮,上前抽了十三四個耳光,直打得血珠子都往外飛濺。那紅袍侍衛一邊打一邊訓斥道:“大人讓你擡起頭,你便擡起頭,哪裡那麼多廢話?”
鄭寶成被打的鬼哭狼嚎,不敢再低下下頭。只是纔看到方小舟,他啊的驚叫了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怎麼是你?!”
方小舟搖了搖頭,微笑着說道:“鄭管事,怎麼,你認得本督?”
“你……你怎麼穿了這麼一身衣服,你……你到底是誰。”
老閹人驚恐說道。
“下午你打了我三皮鞭。”
方小舟溫和笑道:“現在還很疼。”
不等鄭寶成說什麼,一個紅袍暗侍衛抓着他的右臂,另一個上來攥着他一根手指,好像折斷木棍那樣來回折着,扭了十幾次,終於在一聲輕微的咔嚓聲中,硬生生將一根手指折斷下來,鄭寶成疼的死去活來,哀嚎着求饒。那紅袍暗侍衛根本就不理會他,接連折斷扯下來三根手指丟在地上。
路秀兒平靜的看着那老閹人痛苦哀嚎的模樣,臉『色』沒有一絲變化。
“下午你罵我是賤人,還記得嗎?”
方小舟問。
聽到這句話,還在哀嚎的鄭寶成忽然明白了什麼,立刻閉上嘴,緊緊的咬住牙關。那紅袍暗侍衛面無表情的伸出兩隻手,用力的將他的下頜掰開,然後將手探進鄭寶成嘴裡,在嘴裡來回摳着,終於被他逮住了舌頭,如扭斷手指一樣,那暗侍衛抓着舌頭硬往外拽,來回拽了七八次,哧的一聲將舌頭從他嘴裡拽了出來,血一下子瀑布一樣涌出來,噴了那暗侍衛一身。
看着那血腥場面,方小舟微笑溫和的解釋道:“我最討厭用刀子,太血腥了些。”
路秀兒點了點頭:“是啊,用刀太血腥了些。”
方小舟聽他附和自己,變得更加開心起來:“上天賜給咱們每個人一雙手,就是要讓咱們靠着雙手做事。凡事都太依賴工具,這不好。”
路秀兒問道:“你可以殺了他了嗎?”
“當然不可以啊。”
方小舟認真道:“因爲你還沒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