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汪洙曾言人生四大幸事,“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陳軒宇並未經歷過其一其三,而金榜題名帶給他的喜悅,遠不如他鄉遇故知,哪怕這位故知滿打滿算不過相處了不到一天。他快步走了過去,大剌剌地在那客人對面坐下,“不請我來一碗?”
那位客人是天上沒有,地下無雙的莫詩詩。他乍見陳軒宇,錯愕了片刻後,也笑了。“喲,你還沒死啊?!”
莫詩詩笑得很暖,說出的話,在陳軒宇聽來,也很暖。他不甘示弱地反脣相譏道:“沒呢,活得還挺結實。估摸着等你嘴裡能突出象牙時,我壽數都還沒盡呢。”
莫詩詩推給陳軒宇一碗炸豆腐,“先來碗填吧填吧,過會兒請你吃好的。佐料要拌勻乎。”他自己的那碗也端上了桌,大口朵頤起來。
陳軒宇才吃下兩塊,莫詩詩那大半碗已下了肚,最後兩塊蘸滿了汁料,吧唧着嘴,嚼得仔細,嚥下肚後不忘舔了舔嘴脣,滿足地呼出一口氣。他向攤主招了招手,喚道:“麻溜地炸,可勁兒地上。”看他這架勢,怕是要以一己之飯量,將這小攤包了園也說不準。他本想叫上十來個燒餅配上臭豆腐,被陳軒宇忙不迭地制止了。莫詩詩罵了一句,也沒堅持,急不可耐地等着炸豆腐出鍋。
莫詩詩百無聊賴地用筷子敲着桌子。他見陳軒宇吃得正香,大是不忿,忽地手腕一擺,一雙筷子斜打向陳軒宇右手。陳軒宇猝不及防,手中筷子被震飛出去。莫吃吃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夾起一塊豆腐。陳軒宇又氣又樂,也虧得他見機極快,手臂疾探而出,將飛出筷子的一前一後抄回手中,截向對方手腕。莫詩詩或是自恃功力高出陳軒宇甚多,更可能只是又餓又饞,竟全然不理會陳軒宇,只想着先吃了這口再說。
稍稍出乎莫詩詩預料,陳軒宇出手既快且準。莫詩詩的筷子只移動了寸許,陳軒宇筷尖已然欺至,不偏不倚地點在莫吃吃虎口“合谷穴”上。莫吃吃又疼又酸又麻,手上的筷子險些拿捏不住,至於那塊垂涎的炸豆腐,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從嘴邊掉落。“喲呵!”莫詩詩的語氣驚愕中不乏一絲讚歎,當然免不了幾分惱羞成怒。他運功振臂,手上的不適之感登時全消,大手一張一合,握住筷子,向陳軒宇撇去。
陳軒宇曾硬碰硬地領教過莫詩詩那開山劈石般的氣力,此刻若是正面相迎,這隻手未必會有大礙,但這雙筷子必定保不住。既不能力敵,便只有智取,在這小心機小計倆上,他自詡能勝過對方一籌。他前些日子在李家莊與師父過了幾招,最後聲東擊西偷來了半分機會;此刻故技重施,換湯加了一味藥——聲東再聲西復擊回東。他先是徑直點出,待兩雙木筷即將相交,倏地壓臂抖腕,取向碗中那塊飽經滄桑的豆腐。莫詩詩霎時便反應過來,不及後發先至搶在頭裡夾起豆腐,只得圍魏救趙,戳向陳軒宇手背。這一招反守爲攻大是巧妙,令陳軒宇不得不防,先前的算計也落了空。
陳軒宇縮手扭指,搭住莫詩詩一雙筷子,食指輕輕一撥,又分出一支筷子,點向莫吃吃脈門。這一記有幾分小巧擒拿的手法,也是別出心裁的隨意施爲。
莫詩詩的武功,多是大開大合的剛猛路數,縱有小巧靈動的招式,也限於近身相搏。在這手、指之間,一雙筷子的比鬥,難有用武之地。面對陳軒宇這一招,他不做細思也有三種應變之法,無奈手中的筷子大是累贅,怎麼也不聽使喚。莫吃吃自問使筷子的本事,自己若是天下第一,第二還得是自己,再往下排才輪得到哪位大廚巨饕。他能輕而易舉地用筷子夾起滑溜的肉丸,水嫩的豆腐,甚至他都覺得自己能用筷子喝湯。可他的確不會用筷子和人動手。不過他瞬時也就釋懷,反正筷子也不是用來動手打架的。他放開手中的筷子,縮手避了陳軒宇這一招。此刻他手上沒了累贅,雙方強弱之勢登時逆轉,以牙還牙地一指戳向陳軒宇脈門。
陳軒宇借坡下驢見好就收,不再和莫吃吃糾纏。二人一退一進,一雙筷子一隻手,不約而同地伸向了桌上的碗,各夾起一塊豆腐。二人對望一眼,放聲大笑。“我這塊兒更大!”莫詩詩笑得更得意些。
這二人的一番舉動,引來周圍客人、路人的陣陣側目,竊竊議論。陳軒宇全不在乎;莫吃吃更是肆無忌憚,向周遭的閒人罵了一句,一口吃了那塊“得勝者”的豆腐,滿意地嘬了嘬手指,在衣服上蹭了蹭,又大口朵頤起攤主小心翼翼地新端來的一碗。
“你不是說請我吃好的麼?”陳軒宇看着莫詩詩一盞茶的功夫,已下肚了六碗半,還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他也被勾得饞了,從莫吃吃碗裡夾起一塊。
“急什麼,先讓我過了這癮再說。”莫詩詩百忙之中擠出這句話。待他將這碗吃得乾乾淨淨,新一碗還沒端上來,他揉了揉肚子說道,“對了,前些日子我兩位伯伯見過你,還說你是塊兒料,我怎麼沒看出來?”
“你要看出我是塊料,怕早將我煮了燉了下酒了。”陳軒宇笑道,“你說的兩位伯伯,是醫尊者酒尊者二位前輩麼?”陳軒宇想起那兩位形容迥異,行事果狠的前輩高人,又聯想起秦思瑤……
“喂喂,想什麼呢?哈喇子都流出來了?”莫詩詩怪笑了一聲,笑得陳軒宇心虛,“想哪家的姑娘呢吧。”
“嗯。”陳軒宇應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莫詩詩來了興致,興致大得連端上桌的豆腐都沒急着吃。陳軒宇卻轉而說道:“正巧是我遇上那兩位前輩那天,我拜了個師父。”
“誰啊?”莫吃吃順着問了句,“別是什麼阿貓阿狗的。”
“別這麼說。太行派,劉三忍。”陳軒宇尊重他那位相交未深的師父,雖說他師父的行事做派時常讓人覺得並不像個所謂的“前輩高人”。
“是他啊,江湖中有這一號人。”莫詩詩難得的沒有出言不遜,“反正不是武當派就好。”
“要是武當派的呢?”陳軒宇順着問道。他對“武當八秀”之一的“游龍劍”杜克生印象頗佳,舉止得體,劍法頗高,又有俠腸義膽。他不知莫吃吃爲何對武當派有所成見。
“別人的話,哼。要是你的話……”莫詩詩認真地看着陳軒宇,“無所謂了。”陳軒宇不能體會出莫詩詩這句話的意義和分量。“別扯歪了,倒是接着說說那妞兒啊,是騾子是馬的,拉出來溜溜。”
“是我師妹。”陳軒宇說着,臉上掛着笑。
“屁股大麼?”
……
陳軒宇的笑容變成了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