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萬里晴空,看不到一片雲。
這裡只有天空,只有大地,而大地則是黃土高原,無樹無花,無聲無息。
沒有聲音,周圍安靜得可怕,或許是那個躺在地上的人餓到目盲耳聾,根本聽不到一絲絲聲音。
夏雲洛就這麼靜靜地躺在地上,身體無力,動彈不得,他也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天沒有進食了,更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到了這裡。
這裡是什麼地方,爲什麼除了黃土,還是黃土?他爲什麼要來這裡?他只記得,自己一直一直走着,也沒有注意旁邊的人,旁邊的景,更沒有注意白天黑夜。等他走累了,倦了,就發現自己身在這裡了。
初夏的太陽是熱辣的,非常殘酷,直直地射下來,僅僅能夠動彈的雙目也無法打開。
耳朵聽不到外音,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本來以爲自己的呼吸聲會微弱一些,不想,竟然如此急促,像瀕臨死亡的人的苟延喘氣。
這就要死了嗎?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那些心愛之人,死前也是如此狼狽不堪嗎?
夏雲洛一遍一遍地在心裡問着自己,腦子卻不敢去想象任何東西。可是總有一個甜美的笑容浮現在腦海之中,怎麼抹殺,也抹殺不掉。藍色的,腦海之中,那道藍色的身影還在輕輕飄蕩。怎麼就只會存活在腦海裡了?
夏雲洛不覺得心疼,只要不呼吸,就不會心疼。
吸氣,心臟帶動着全身疼。
呼氣,所有的疼痛都微微淡去。
再抽吸氣,再呼氣。又吸氣,又呼氣……就這樣,疼一下,緩一下,不會危及到性命。
“夏雲洛,我跟你一樣失望!”
“夏雲洛,我跟你一樣失望!”
……
夏雲洛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默唸着這句話,再說一遍就會沒有感覺了,只要再說一遍。
一遍又一遍……
還是睜不開眼睛,還是隻聽到自己的呼吸聲,還是覺得肚子餓。這就是活着的感覺,活着,就是得做很多很多事情,還要承受很多很多東西。
他現在身無分文,唯一值錢的,應該就是跟他一樣,靜靜躺在黃土地上的這把破劍了吧。江湖上,人人都擠破頭皮地想要得到的這把劍,在他手上一文不值。甚至都不能換來一個饅頭,賣饅頭的人要它何用?
夏雲洛在想,就這麼一直躺下去,是不是就會死在這裡了,默默無聞的死去,跟這把武林至尊寶劍一起死去。要是哪天有人發現他的屍骨了,還能得到這把劍。再要是那個人好心一點,還能抓起一把黃土撒在他的屍骨上。
漸漸的,夕陽那一邊,晚霞將半邊天染得通紅。終於沒有那麼刺眼了,夏雲洛緩緩地睜開雙眼,天空在這個時候終於失去了蔚藍的顏色。
他緩緩地坐起來,忍不住微微一笑,原來還能動,只是懶得動。
血腥味,非常濃的血腥味,非常讓人噁心的血腥味,跟着傍晚的風一起吹過來。
還能夠聽到遠處傳來馬蹄聲,伴隨着的,還有哭喊聲。
“此時,流淌在我內心深處的這份鼓動,到底是什麼?”
夏雲洛抓起一直躺在自己身邊的明懸劍,對着劍說話,似乎現在自己也就只能對着劍說話了。
“死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以爲我看不見了,我以爲我聽不見了,我以爲我說不出了,原來我還要活着。你說,我是救,還是不救?”
夏雲洛依舊對着手中的明懸劍喃喃自語,目光卻落在了西邊通紅下的那片土地上,看着塵土四處飛揚。
明懸劍沒有回答他,但是他卻在一溜煙的功夫內離開了原地。
在那一邊,是一羣人,或許是一羣馬賊,但是不管是什麼,都不重要,因爲明懸劍像一道光,劃開了天際,只聽到“砰砰砰砰——”好幾個有節奏的聲音陣陣響起,只見地上落下的,是一個個血淋淋的人頭。
夏雲洛想認真地聽清楚,想在心裡默數到底有幾個人頭,但是他實在是停不下來。明懸劍又在一瞬間,插過了兩個人的中間,那兩個人,一個是看上去不過才七八來歲的小男孩,還有一個,夏雲洛無法多看他一眼,自然也就不知道他是什麼樣子的。只知道,那個人,正抓着小男孩的衣襟,手中的劍正指着小男孩的心臟。
“不要用你的髒手,去觸碰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
這是夏雲洛對那個不知名的人,說的唯一的一句話。
“啊……”接着,就只聽到一個慘痛的呼喊聲,“砰——”的一聲,一隻手,鮮血淋漓的一隻手,落到了黃色的土地上。
那人手中的劍也順勢落地,他痛喊個不停,剩下的那隻手急忙握住那隻廢掉的手臂。
夏雲洛的目光依舊落在小男孩的臉上,只見小男孩正用一種他似曾相識的恐懼的眼神看着他。夏雲洛面無表情,手中的明懸劍向後一推,直直地刺入了那個痛喊不停的人。夏雲洛覺得,這個世界應該是安靜的,特別是對於剛剛甦醒過來的人,千萬不要吵到他,他還沒有完全清醒。
又是“砰——”的一聲,身後一具屍體重重地倒地。
夏雲洛看着眼前的小男孩,他在瑟瑟發抖,他怕他,因爲他殺了人,雖然那些人都是壞人,都是要取他性命的人,但是那些也都是生命。
這裡就只剩下一個人了,就是前面的這個小男孩,當然,夏雲洛不把自己列入人的行列,他覺得自己現在已經不是人了,不過是行屍走肉罷了,因爲他殺人的時候,一點也不緊張,一點也不害怕,反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感。好痛快!
夏雲洛注意到了,小男孩再怎麼害怕,再怎麼瑟瑟發抖,但還是站着,沒有倒下。或許這是個倔強的孩子,又或許這小男孩是太害怕了,倒不下來了。因爲人在恐懼到極點的時候,是無法有下一步動作的。除非是恐懼到一個點,一個不偏不倚的點,就會爆發,會反抗,正如現在的夏雲洛。
“你怕我?”這是夏雲洛對小男孩說的第一句話。
小男孩沒有說話,一雙大眼睛此時彷彿要凸出來,死死地盯着夏雲洛。
夏雲洛冷笑一聲,手中的明懸劍還在滴着血,一點一滴,跌落在地上,融入黃土之中,留下一朵朵殷紅的小花。
夏雲洛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小的時候,那個時候應該也只有前面的這個男孩這般小,那時也是這樣,害怕得說不出話,害怕得移不開目光。
冷笑過後,夏雲洛就只有一種感覺,餓,肚子很餓,身後的馬匹還在嘶叫,夏雲洛有些高興,現在,他有幾天都吃不完的食物了。
他不再去理會小男孩,而是轉過身,看着身後的七匹馬,心裡樂開了。
有人說,馬就是人的雙腳,再怎麼飢餓,也不能殺馬,也不能吃馬。但是此時的夏雲洛可不想這些,他太餓了,死不了,只能活着,而活着,就要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