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歸估摸着猜了猜,坦誠地道:“娘娘是不是想說,近日許多風波都是因臣妾而起,所以,臣妾不能再留在將軍身邊了?”
聞言,燕王后有些驚訝,然後倒是笑了起來,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
明明是來要人家的命的,可是,卻是這麼居高臨下的,雲淡風輕的。
棋歸苦笑,道:“娘娘,臣妾自認自打出嫁,一直安守本分,從未惹是生非。”
燕王后無情地道:“可是你的身份和小十不匹配。你現在所得的一切,都不是你該有的。你一個小乞兒,享了那麼多日子的榮華富貴,卻是要折福的。”
棋歸不說話了。顯然是早就料到了今日,所以面無表情。
燕王后看着她,道:“你放心,你身後,本宮會替小十尋一個門當戶對,身家清白的姑娘,亦會好好照顧小十和果果。”
棋歸冷笑,道:“只怕將軍不肯。”
燕王后的眼神陡然凌厲起來:“你難道以爲,你能抗旨?”
棋歸站了起來,輕蔑一笑,道:“不敢。不過,縱是要死,也有幾句話想說,並且,有一件禮物想送給王后娘娘。”
站在燕王后身邊的耿嬤嬤一臉焦急地看着她,忙道:“放肆!王后既然賜死,那便沒有你說話的地方了!”
燕王后擺擺手,道:“無妨,讓她說。”
棋歸冷冷地道:“不讓我說,我也是要說的。你以爲你出身高貴,便能將人命當成螻蟻那般踐踏。你們以爲把過錯全推到我這個弱女子身上,大燕朝便會千秋萬代,永垂不朽。真是可笑。”
耿嬤嬤冷汗直落,連聲道:“放肆!”
棋歸哈哈一笑,道:“橫豎都是要死的人了,我又怎麼不敢放肆!”
燕王后靜靜地看着她,眼中有些不屑,顯然以爲她在垂死掙扎,她道:“說完了嗎?”
棋歸道:“不止,臣妾還有件東西,要送給王后娘娘。”
“來人!”
李宛早就喬裝成侍女,捧着一個匣子,走了進來,給棋歸行禮,道:“公主。”
燕王后嘲道:“她算哪門子的公主!”
棋歸接了那個匣子在手裡,道:“我是不是公主,還真不是由你說了算的。”
李宛迅速擡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就把頭低下了。
棋歸道:“王后娘娘,雖然我對你多有不齒,可好歹從前也敬佩過你。這物件,就當做贈給娘娘的臨別之禮吧。”
燕王后是何等膽識,讓身邊的人接下了,卻沒有馬上打開。
棋歸對李宛道:“你出去。”
李宛朝她使了個眼色,退下了。
耿嬤嬤唯恐時間拖過去,又多生是非,連忙上前,道:“時辰不早了,夫人請上路吧。”
燕王后道:“那就上路吧。”
棋歸轉過身,走進內室。
“嬤嬤,請您照顧好果果和小魚。”
耿嬤嬤不敢多說,將手中捧着的小藥瓶子遞給了她,道:“夫人,請上路吧。”
棋歸坐在了牀上,伸手撫平了榻上的一點皺褶,然後將藥飲下,躺在牀上閉目等死。
帳外,燕王后叫人把那匣子拿得遠遠的,打開來看。侍女拿在手裡,剛打開來,裡頭赫然是一顆圓滾滾的人頭,染滿血的青絲,和緊閉的雙目,依稀可以分辨出那是在宮中被人刺殺的馮昭儀。
“啊!”
燕王后上前一看,頓時肝膽俱裂,大叫道:“把人給我帶上來!”
耿嬤嬤走上前來,跪在燕王后身前,也沒去看那個人頭一眼,道:“娘娘,夫人已經去了。”
燕王后不信,有這等手段,深宮中可取馮昭儀的人頭,怎麼可能會這樣束手待斃!她三步並作兩步掀開簾子進了內室,卻見美人確實已經躺在了牀上,雙手交握於胸前,美目緊閉。
她急召了軍機府的軍醫張毅之來診脈。
張毅之診過脈,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道:“娘娘……夫人,確實已經去了。”
燕王后這纔信了,看着那個裝着頭顱的匣子,面色複雜,最終,道:“武侯夫人因疾暴斃身亡,着令軍機府準備發喪。”
“是。”
“另外,快去把剛剛送匣子的那個侍女找出來!”
“是!”
“擺駕回宮!”
燕王后現在憂心如焚,也顧不得牀上躺着的死屍和張毅之等人,匆匆忙忙地帶人和那顆人頭,出了軍機府。只是,那個送匣子的侍女,卻好像消失了那般,任是軍機府掘地三尺,也沒有找到。
大家都忘了,張毅之還留在棋歸身邊。
他慢慢地跪了下去,伸手輕撫摸牀上那人溫度正逐漸褪去的臉頰:“最終,還是讓你丟了性命。這都是,我之過啊。”
若不是他當時慫恿棋歸去見陳使,後來的許多事情,或許就不會發生了。
他從靴子裡抽出一柄匕首,對準了自己的心窩子,低聲嘆道:“在人間護不住你,黃泉路上,就讓我陪你走上一遭。”
劍鋒入肉,他閉上了眼。
突然手腕一痛,“鏘”的一聲,手裡的匕首掉在了地上。
張毅之大凜,來者手段極高,竟然到了近身他尚且不知的地步!睜開眼之後,卻是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侍女站在眼前,正冷冷地瞧着他。
李宛佩服張毅之的義氣,因此纔出手相救,他看了看牀上的女子,又看看張毅之,出口便是男人的聲音,道:“你記住,這條命,是欠我們公主的。”
張毅之說不出話來。
李宛伸手探了探棋歸的鼻息,道:“我要帶公主離開,府中尚且需要一個內應,到時候還要請你幫忙。”
他一頓,又道:“我們沒有料到燕王后竟會匆匆下手,很多東西沒有準備妥當。可是按照你們燕國的規矩,公主死後,擇日下葬,我恐讓人看出端倪。你既稱神醫,應該有手段,來幫公主遮過去。”
張毅之是個聰明人,立刻聽出了事情的不對勁,馬上站了起來,冷眼看着李宛:“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宛笑道:“我想你是明白的。現在公主不能再留在燕國了,我要帶她走。”
“你要帶她到哪兒去?”
李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放心吧,燕國人辜負了公主,這筆賬,我遲早也要帶着公主回來算的。”
從來只有他在棋歸跟前兒受氣,從來只有他被棋歸踩在腳底下。那麼他也決不允許有人,平白這樣輕賤他大趙唯一的公主!
即使國亡了,在八部騎兵心中,她也是永遠的公主。他們也絕不允許,他們心中的珍寶,像這樣死去,哪怕是假死也不可以!
門外傳來了哭聲,顯然是軍機府的婦人們聽說了事情,紛紛跑來哭喪了。
張毅之和李宛對視了一眼,兩人分開,匆匆離開了此地。
出乎意料的,燕君行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竟然很平靜。
原本今天中午,燕王就答應派人送他回府了。而他和燕王暢飲的時候,則由燕王后來到了這裡,下旨毒殺了他的夫人。等他回去之後,面對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燕王也在試探看他的反應。他若是怒極攻心,做出什麼忤逆之事,也正好是個藉口。
可是他沒有。面對牀上那具屍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看了一會兒,然後淡淡地對身邊哭喪的人道:“你們先出去吧。”
陳夫人哭道:“府主,請節哀。”
白夫人亦在抹眼淚,一邊道:“還是將夫人的遺體移出去比較好,總不能一直在這裡放着,那邊已經在準備靈堂……”
燕君行突然咆哮道:“滾!”
衆女頓時都噤了聲,有些驚疑不定地互相看了看,最終,還是陸陸續續都退了出去。
燕君行伸手去摸她的臉,發現果然是冰冷的。他咬牙切齒地道:“又想跟爺玩這種仙人跳的把戲?你以爲爺真會被你騙了?”
“趙棋歸,你給我起來!”
“起來!”
“趙棋歸……”
“難道你真的要帶着我的孩子離開我……”
燕君行握着她冰冷的指尖,突然覺得心中鈍痛得無以復加,好像就要喘不過氣來。
“你又何必呢,難道有什麼事,我會護不住你嗎……只要你能跑出來,跑到我身邊來,不就好了。”
他自說自話,卻有一顆灼熱的淚珠,突然落在了她的臉上。看起來好像是她爲這場無奈的生死離別而哭泣一樣。他伸手輕輕地給她揩了去。
“好,你要跟我玩這種下作的把戲,我就陪你玩到底!”
他離開了棋歸,先出去找了原來進入軍機府的舊人。可是隻找到百合和蘭兒。兩個女孩子都躲在池塘邊上,泣不成聲。任燕君行怎麼問,她們都是一口咬死,棋歸是被燕王后給賜死的。
燕君行冷冷地道:“既然你們的公主已經死了,你們還活着,有什麼用。”
說着,抽出佩劍,先抵上了百合的喉頭。
百合閉上了眼睛,哽咽道:“即使駙馬不動手,我們也不打算活了,只等親眼看着公主下葬,便要隨公主而去,爲公主殉葬的!”
蘭兒也跪在了百合前面,道:“駙馬不若連蘭兒一塊兒殺了吧!只求駙馬,待我們死了以後,將我們和公主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