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姐,您說公主這到底是幹什麼啊?”
如意百思不得其解。棋歸一向是個好說話的,也溫柔體貼。要是換了從前,燕君行這麼心煩的時候,她是決計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
百合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我們也不知道,公主從來也沒有發過這麼大的脾氣。這會搬進去,倒是消停下來了。”
如意急道:“你也不跟着勸勸,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兩位小主子也需要人照顧。公主怎麼能自己撂擔子就走了?”
百合瞪了他一眼,道:“公主怎麼想,我怎麼會知道?你要是來指責我們公主的不是,那趁早走。”
如意連忙賠了不是,只好走了。
話是這樣說,百合心裡也直犯嘀咕。送茶的功夫,看棋歸已經換了一身月牙白的長袍,坐在屋子裡看書,坐姿和神態竟是像了燕君行。她不禁一怔。
然後就斟酌着開口道:“公主……”
棋歸放下書,道:“想問什麼就問吧。”
百合吶吶的,也不知道該怎麼問。
棋歸苦笑,道:“你是不是想問,這件事兒,也不是駙馬的錯,爲什麼我這麼生氣,還要帶着人就走了?”
的確,百合是想這麼問。
棋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低聲道:“他心裡對我有怨氣。因爲果果的事兒,我也怨他。夫妻兩個,彼此怨憤,有什麼意思?他每日回來,瞧見我,只會更生氣。我瞧見他,也不如不見。縱然有些恩愛,也會被消磨光了。”
百合一怔:“可是,兩位小主子,還有宮裡的四公子……”
棋歸苦笑,道:“哪兒還由得我啊?這些孩子都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可是卻由不得我。我若不在,孩子沒人管,將軍還會念及幾分情分。我若是在,天天像今天這樣大吵大鬧,有什麼用?”
“武侯爵府有的是看孩子的下人。我在或不在,又有什麼區別?”
“你這是把你自己比成了生孩子的工具,還是看孩子的下人?”一道不悅的聲音響起。
百合連忙退了一步,道:“騎主。”
棋歸看見他,就別開了臉,道:“對於你們來說,有什麼差別。女人而已。”
她冷笑。
李宛看着她,道:“我算是明白了,你爲什麼要走。一出事,你就記恨我,對我冷嘲熱諷。燕君行也是這麼對你的吧,所以你才覺得受不了了?”
棋歸怔了怔,隨即啞口無言,只好逞強道:“我是不想慣着他老這樣,我們是夫妻……”
這也是一部分原因。她想要燕君行記住這個教訓。這一有事,就翻舊賬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李宛道:“那你弄錯了一件事。對我來說,你不是女人而已。”
棋歸撇撇嘴。
“對我來說,男人女人,也沒有什麼區別。”
只要能達成目的,手中的棋子,他又何必在乎男女?
棋歸頓時一口氣上不去,也下不來,半晌,她道:“你來,就是爲了來氣我的?”
李宛道:“不,我是來看你的笑話的。你想給燕君行一個教訓,正巧,我也想給你一個教訓。”
“你……”
棋歸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他。若是他說要把八部騎兵撤走,那她就真的是進退兩難了。
雖說她是公主……是他們的主子,可是她自己卻從來沒有這種感覺。李宛不是她能掌控的人。
她自嘲一笑。
李宛笑了起來,拉着凳子在她身前坐了下來,道:“逗你呢。”
棋歸一怔,一下子沒明白過來。
李宛給她倒了一杯水,溫聲道:“我說過,我們總是守着你的。”
棋歸端着杯子,勉強一笑。低着頭不說話。
李宛說要給她一個教訓,根本不用像她一樣大張旗鼓地搬走。只要一句話,就夠了。她的的確確明白了這個教訓。
是啊,就算平時李宛被她罵得孫子似的,那也是因爲李宛沒翻臉。要是李宛翻臉了,誰管得住他啊。
等就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棋歸惆悵地自己一個人歇下了。
朝政大變當前,內院起火在後,燕君行不可謂是焦頭爛額。吩咐耿嬤嬤做主看護好兩個小的,自己匆匆進了宮。
至於棋歸,他心裡很明白,果果若是不能平安回來,她怕是也不能輕易原諒了自己。
幹火宮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燕君行的心一沉。
明黃色的帳子後面,太后守在王上牀前,爲小王上蓋上了被子。
燕君行退了出來。然後在偏殿找到了燕君銘。
他手扶着劍柄,巨劍入土,陰沉着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老十三。”燕君行叫了一聲。
燕君銘長出了一口氣:“十哥。”
“果果呢?”
“在裡頭休息呢。我不讓人家把她帶走。我十嫂怎麼了?”
燕君行苦笑:“鬧呢,搬到偏院去了。”
燕君銘眯起了眼睛,半晌,他低聲道:“十哥,你放心,這次我不會跟着胡鬧了。他是王上,我要胡鬧,只會害死果果。我不會讓那個賤人得逞的。”
齊鳳鳴無非就是要他們兄弟倆受罪,安一個謀反的罪名在他們頭上。就算不能拉他們陪葬,也要讓燕國亂一亂。
她不能動棋歸,因爲她要是敢,璞玉絕對會不顧一切將她擊斃當場。燕君銘寵愛果果名聲在外,所以她選擇了果果。
又是棋歸的義女,深得棋歸寵愛。
可是燕君銘卻沒有像從前一樣衝動胡鬧。或許這些年來,他也長進了,真正在乎,便知道輕重。
燕君行去看過果果。這孩子已經被放過一次血,不過精神尚好,聽見動靜立刻醒了。穿着白色的中衣坐在牀上,睜着丸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燕君行。
“爹爹,王叔。”
燕君行在牀邊坐了下來,低聲道:“果果怕不怕?”
果果笑道:“不怕。”
“那果果疼不疼?”
果果低頭看了看自己綁着紗布的手,一時之間沒說話。
燕君銘忍不住道:“你來試試,疼不疼?”
燕君行倒是笑了一聲,道:“疼,沒什麼要緊的。你記住,你受得疼,流掉的血,爹爹都會加倍,從咱們的仇人身上要回來。”
果果點點頭,道:“果果明白。爹爹是絕世英雄,絕對會爲果果報此仇。所以果果不怕。”
燕君行摸摸她的頭,低聲道:“不但要爲你報此仇,爹爹還要將你平安接出宮去,和你娘相見。”
果果一怔。
在被蒙着眼睛放上那如祭臺一般的玉榻時,她就以爲,她已經成了棄子。她的聰明不是說說而已,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就知道齊鳳鳴絕對是想一點一點地折磨死她。
或許大家都明白,可是卻又無可奈何。
燕君銘安慰她,絕對不會讓她有事,她不信。
可是這話從燕君行嘴裡說出來,她就信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笑道:“爹爹,果果等你接我出宮。”
說着,眼淚卻落了下來。
燕君銘連忙給她擦眼淚,一邊道:“王叔也說過要帶你出宮,你就不信,怎麼你爹說,你就信了?快別哭,你流了那麼多血,可不敢再流淚了。”
燕君行站了起來,道:“我去外頭瞧瞧。”
他們兄弟二人,率軍圍宮,無論如何說不過去。就算王上真的治好了,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
這一點燕君行心知肚明,卻也無可奈何。
見了燕太后,他也是這麼說的:“臣弟,問心無愧。”
燕太后滿臉憔悴,道:“哀家無論如何想不到,他小小年紀,竟然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燕君行道:“就算年少無知,他也是王上。請娘娘放心,臣定當竭盡所能拱衛王上。”
太后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何打算?”
燕君行跪了下來,道:“若是娘娘能信任臣弟,臣弟想趁現在,領兵攻齊。”
“趁現在?”
燕君行一拱手,沒做聲。
太后苦笑。若是王上治好,必治他謀逆之罪。到時候他怕就不能領兵徵齊了。齊乃泱泱大國,燕國若是同時失去了燕君行,燕君銘兩員大將,何以取齊?
可惜……
“哀家信你是赤膽忠心,這個時候,卻不敢讓你領兵外戰。”
“太后!”
燕太后親自附身,去扶了他起來,道:“不論這次治療結果怎麼樣,十弟,且再等一等。”
“可是屆時……”
就怕來不及了啊!
燕太后眼中有一抹深深的傷痛,卻稍縱即逝,很快被她掩在了眼底。
“此事不用再議。哀家的苦心,你要懂得。”
燕君行還想再勸,道:“臣弟以爲,娘娘必定會同意的。因爲娘娘懂得臣弟的苦衷。爲了大燕……”
“你莫再說了,哀家心意已決。”
燕君行無奈,只好行禮退下了。
留下燕太后一人站在空蕩蕩的大殿裡,久久回不過神來。
直到一位綵鳳宮裝的女子慢慢走了出來,在她身後輕聲道:“娘娘……”
“蘇娘。”燕太后背過身,道。
可是蘇太貴妃已經看見了她流淚的模樣。她自然是震驚的。在她心裡,太后是天神一般的存在,這種敬畏的感覺,甚至超過了面對先王,她們的丈夫。
無論是做王后,還是做太后的時候,她永遠是一襲金鳳宮裝,站在這宮廷的至高處。面對先王駕崩,前太子謀逆,前太子妃無狀,宮人無禮,她也始終穩如泰山,睥睨天下,如同天生的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