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很快就做好了。那陵前的法事,據說要做足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散去趙棋英和兩個孩子的怨氣,好讓她們去輪迴轉世。
李宛拖着傷敗的身子,在半個月後趕到。到了陵前,看見那烏煙瘴氣的做法事的架勢,他也哭笑不得。
棋歸還虔誠地跪在陵前,一羣道士圍着她跳大神,也不覺得累。
李宛走到站在一邊看的燕君行身邊,壓低了聲音道:“你就由着她這麼胡鬧啊?”
也不嫌丟人?!
燕君行無奈地道:“聽那什麼周氏說了,她覺得這樣有用,心裡踏實了不少,這兩天也不怎麼哭了。”
這是魔障了不成?
李宛皺皺眉,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燕君行說得對,不由着她去鬧,還能怎麼樣?
那天晚上給李宛接風洗塵,擺了一桌子的素菜。棋歸最近正在吃素。
李宛已經聽人把事情說清楚了,此時就道:“請那羣騙子來跳大神,也沒用。”
棋歸猛的擡起頭,道:“你說什麼?”
燕君行連忙道:“你別急,李宛既這麼說了,必定是有正經的辦法了。”
說着,瞪了李宛一眼。
李宛就把那句“我也沒辦法”給嚥下去了,他只道:“棋歸,人死如燈滅,便不屬於這個人間了,這人間的東西,自然也對她們都不起作用了。你以爲就憑在棺身上畫幾隻饕餮,就真能從閻王手中把人的魂魄搶回來?”
棋歸怔怔的,道:“李宛,你的意思是說,那陳王這麼做,其實對我王姐沒用,是麼?”
“自然沒用,你也別在這兒神神叨叨的。若真成了禍害,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怎麼能由着它?”說着,他又一笑,道,“我和你王姐認識,可比和你認識早得多。”
這是事實。棋歸想了想,他和趙棋英的親戚關係好像比自己近,應該是從小就認識了。這天下便沒有李宛不能去的地方,陳王下旨連周春蘭都知道,李宛不可能不知道……
她懸了好幾日的心,突然就放下了,輕聲問李宛,道:“那現在怎麼辦呢?”
“什麼都不用辦,好好遷陵吧。畢竟,你王姐生前的心願,就是能埋骨故國。”
他頓了一頓,道:“其實,那是我們活人的寄託罷了。死人,都是不知道的。”
棋歸有些不服氣,想告訴李宛,燕君行在陵前求親那天,有一朵小花突然就開了的事情。
燕君行突然插嘴道:“那意思是說,她也不用齋戒了?”
李宛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你聽那羣神棍放屁!”
然後就自己大聲叫人送肉來。
棋歸竟然也就吃了!
燕君行看着便有些不是滋味。他好哄歹哄哄了好些天,她都不爲所動,這李宛來了,幾句話的功夫,盡就把她哄好了。
棋歸狠狠吃了一大頓肉,然後道:“雖說沒用,但其心可誅!我不能放過陳王那個王八蛋!”
她突然抓過身,對着燕君行,道:“將軍,我不管,你說過的,回京以後要斬陳王的!”
聞言,李宛倒是一愣,然後頗戲謔地看着燕君行。斬陳王?那可不是小事。
燕君行給她夾了一大塊雞腿肉,柔聲道:“答應你了,我自然會做到。”
棋歸啊嗚一口,把那一大塊肉全吃了,然後打了個嗝。
雖說燕君行很不想承認,可是李宛的到來,的確讓棋歸心情也好了很多。
晚上她還主動對燕君行道:“其實我也覺得那些道士不靠譜。”
“那你還瞎折騰!”
“那不是沒有辦法了嗎?我就是害怕啊,所有寧願信其有嘛。”
看他神色有些鬱郁,棋歸哪裡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這些日子,她也的確忽略他了。
她訕笑了一聲,輕聲道:“這種事兒,我知道你是本就不信的。可是我心裡害怕啊。李宛本來就神神叨叨的,他說沒事,我也放心了。”
說着,她主動摟住了燕君行的腰身,輕聲道:“你別吃醋嘛。”
燕君行無奈地道:“我沒吃醋,我只是不大舒服。”
棋歸還要撒嬌。
燕君行摟了她,低聲道:“前幾日,你聽不進我的話,可我一直也是想對你說的。陳王是陳王,我是我。夫妻之道,人人不同,你不要因爲你姐姐的事情,就耿耿於懷,覺得我也不是個好東西。”
“我沒……”
“棋歸,咱們那麼多年夫妻了,你想什麼,我真看得出來。我也是同你說認真的。”
棋歸終於長嘆了一聲,哽咽道:“我錯了成嗎?前些日子,不是魔障了嗎?”
燕君行緊緊摟着她,低道:“我娶你之前,是真不知道你這麼愛哭……”
“幹什麼?現在後悔了麼?”棋歸立刻兇巴巴的道。
“沒,不後悔,難伺候我也認了。”
燕君行笑了一聲,翻了個身把她壓在自己身下,親了親她的眼睛和鼻子。棋歸倒不好意思哭了。
棋歸縮了縮脖子,道:“讓你陪着我發瘋,我也過意不去。”
燕君行又親了她一下,笑道:“頭幾年,都是你陪着我。現在麼,橫豎無事,我就好好陪陪你,陪你把你想去的地方都走一遍,陪你把一切心願都了了。你說好不好?”
棋歸破涕爲笑,又縮在了他懷裡,道:“好。”
當然,家裡還有幾個孩子呢,他們自然不能老是呆在外面。不過光是想想,也覺得高興不是。
燕君行低頭吻住了她。
吃了幾天素,棋歸的精力也有些不濟,稍微被折騰了一下,就沉沉地睡下了。
燭火一直沒熄。
燕君行一個人側身躺了一會兒,突然側耳聽了聽,似是聽到了什麼動靜。然後他起了身,穿好衣服。回頭看了一眼,看見棋歸裸在外面的肩膀,便附身親了親,又給她拉了拉被子。
他熄滅了燭火,出去了。
驛站的院子裡,站着一個人。
聽到動靜,他回過頭,面容在月色下有些蒼白陰柔。赫然就是李宛。
燕君行慢慢地走上前,道:“今兒在飯桌上,我就覺得不對勁。”
李宛道:“沒什麼不對勁,我叫你來,不是爲了長公主的事兒,是另一件事。”
燕君行腳下一頓。
李宛道:“太后已經到達齊京城外。我想請你,帶着她,回齊京一趟。”
“爲何?”
“爲了紅顏。” шшш✿тт kΛn✿c o
燕君行一怔。
李宛回過頭,道:“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認出來。那個紅顏,今年才十六歲,是公主的庶姐多年前在陳宮生下的孩子。也是棋歸的侄女。”
當年入陳的,不僅僅有趙齊英。還有一對,宮娥所出的雙胞胎庶公主,作爲陪嫁,一起嫁了過去。沒想到竟然留下了血脈在外。
李宛道:“這件事我一直頭疼,不知道怎麼跟公主說。”
燕君行嘴角抽搐了一下,道:“你確定?”
心中卻暗罵,你不知道該怎麼說,這是要我去說的意思?
想到最近棋歸的情緒是波瀾起伏,剛剛消停下來,要是知道自己還有個侄女兒,竟然還被弄到齊京去做妃子了,而且現在齊京被圍,她還不得嚇死!
“在邊關的時候你怎麼不說!”
李宛淡淡地道:“我不是受了傷麼?疼忘了。”
看燕君行的臉色陰晴不定,李宛也怕雞飛蛋打,訕笑了一聲,道:“你們是夫妻,親近不比常人,你去對她說,她要發瘋要人抱什麼的自然就對着你,難道還對着我這個外人不成。”
一句“外人”,讓燕君行渾身都舒坦了。
他冷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李宛看着他的背影,低低地嘲了一聲:“真好哄。”
可是後來想了想,他覺得拿捏住了燕君行的短處,其實是他自己的痛處。他本來就是個外人,是個表哥,還是個不怎麼樣的表哥。又覺得有點不是滋味,只好想着他們倆趕緊鬧起來,讓他也舒坦舒坦。
結果如他所願,也沒等到第二天早上,他的腳步還沒挪到自己屋裡,就已經鬧起來了。
燕君行作爲“內人”,飄飄然地進了屋,結果猛的看見棋歸坐在牀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她顫聲道:“你去哪兒了?”
“……起夜了。”燕君行連忙點了蠟燭,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光着身子抱着被子坐在牀上,神色惶然地看着他。
燕君行正有些心虛,撓撓腦袋,道:“怎麼了這是?”
棋歸也說不上來,就覺得自己心裡不大舒服。自然,她並不知道這是因爲她身上有李宛的心頭血,而近在咫尺的李宛心裡不太痛快,影響到她的緣故。
她惱道:“我身上難受。”
“……”
燕君行無奈地道:“我叫人打水來給你洗洗。”
看他要走,棋歸又急了,道:“你別走,你告訴我,你剛纔到底去哪兒了!”
不知道爲什麼,反正她就是不信他剛纔是起夜了。
燕君行想了想,長痛不如短痛,索性就坐在了她身邊,伸手把她抱了過來,低聲道:“剛剛李宛對我說了個好消息,我正尋思着明兒告訴你。你既醒了,我就跟你說。你答應我,不許哭,不許鬧,更不能對我發脾氣。”
棋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燕君行湊過去,咬着她的耳朵,低低地說了她有個侄女兒的事。
棋歸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後不可置信,哽咽道:“我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