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敕氏兩千族人斷水已多日,絕大多數人連站立都搖搖晃晃,這些人需要轉移到塬下柵寨去休養。
而烏敕砦在過去幾天時間裡,將上萬頭牲口都屠宰掉,但僅有少量牛羊肉進行過緊急處理,還有多達近百萬斤的牛羊肉需要立刻用收集柴木進行薰制,需要用大量的食鹽進行醃製儲存起來。
此外,還有上萬張毛皮需要用草木灰糅制。
不緊急進行處理,這麼多的肉食、毛皮很快就都會腐爛發臭,最終還要挖坑掩埋處理。
而這麼多的肉食及時進行薰制、醃製,儲藏起來,他們日益緊張的糧食儲備就能寬鬆一些。
不過,考慮那麼多俘虜以及那麼多已經失去經濟來源的烏敕氏族人,而後期對這些戰俘及烏敕氏族人的處理,徐懷不會讓曹師雄插手,也就不能指望嵐州會提供糧秣,所以新增這麼多的肉食儲備,也就讓他們的糧食儲備稍稍寬鬆一點而已。
烏敕氏佔據地利,在西山十三部蕃胡中可謂最爲富庶,這次交出近兩百副鎧甲,其中扎甲、鱗甲就有四十副;而收繳的兩百餘張弓弩裡,有二十張柘木步弓、六把蹶張弩。
單說擁有的鎧甲強弓,烏敕氏武備之強,不比莫突部稍差,要遠遠強過其他西蕃部之上,只可惜他們並沒有在塬下開闊地與桐柏山卒一戰的決心,從開始就被桐柏山卒封鎖在塬上塢堡之中,烏敕氏這些年來所收集的利兵堅甲都沒能派上用場。
“烏敕氏據西山東南之利,無論哪方走私茶鹽鐵馬都要給他們抹一把油,可謂獲利無數,然而他們猶不滿足,竟然對朔州滋生妄想,這些大概是他們狂妄的根本吧。”看着收繳上來的弓弩兵甲,徐武磧感慨說道。
“夜郎自大而已,”徐懷說道,“而看着別人夜郎自大,總是覺得可笑,但誰又曾想到此時的大越,朝野不也都陷入天朝上國的自大之中難以自拔嗎?”
徐懷擺了擺手,至少這時候不想讓這些負面情緒影響到當下的心情,看到一隊工輜兵正將一批戰馬牽下塬子,笑着說道:“這次大家總算是可以放手挑一匹好馬了!”又跟解忠笑道,“解爺可不要怪我們小氣,這次最多讓你先挑二十匹好馬,再多我可就要心痛了!”
因爲缺水,烏敕氏這些天將收入砦中絕大部分牲口都屠宰掉,但最後保留下的三百多匹馬,可以說都是百里選一的良種。
桐柏山卒於猴兒塢峽口捉俘、斃殺近兩千蕃兵,但絕大多數都是下馬進入峽口內側才被圍困的蕃兵,以致直接繳獲的戰馬很有限,也比較普通。
而桐柏山卒之前通過交易、繳獲的戰馬總計有五百多匹,品種也遠不及這次從烏敕砦收繳的這批良馬。
解忠之前就分得三百顆首級功,烏敕扈最初拿出來想賄賂他們的三小袋珍珠,徐懷也與他二一添作五平分了,但身爲武將,怎麼可能看到良馬不喜?
聽徐懷說可以讓他們挑選二十匹良馬,解忠笑着說道:“我能從裡面拿二十匹馬走就好,可不敢挑。”
西山蕃胡已受重創,在赤扈人正式介入之前,西山蕃胡的殘餘勢力想賴下來不走都難——到這一步,解忠增援朔州的任務算是圓滿完成。
解忠本人一方面有種種顧忌,比如他的家小、族人都在嵐州,另一方面其部將官軍吏,也遠沒有桐柏山衆人那麼齊心,解忠本人在其部將卒心目中的聲望也不敢與徐懷相提並論。
他在表面上,怎麼也得老老實實遵照都統制行轅及河東經略使司的命令行事,可不敢像徐懷這般膽大妄爲,視曹師雄這些人物如無物。
他看着桐柏山卒後續在西山之內想幹什麼,也不希望他率部留下來相助,走到塬下的柵寨,便直接提出告辭。
他甚至都無意留下來看烏敕海與其他烏敕氏族人,如何審判烏敕氏的那些首領。這些人都是徐懷手裡捏着的螞蚱,他不知道這些人能玩出什麼花招,才能從徐懷的掌心裡跳出去——從大同撤逃以來,徐懷很多做法看上去是那麼的粗莽,但解忠反覆暗地裡思量,猜想這或許是夜叉狐最令人心畏的地方。
他這次硬要留下來看個究竟,卻顯得他太大驚小怪,不夠淡定。
不過,鑄鋒堂的商隊要通過廣武砦,又或者在嵐谷及府州境內,借其部名義販運牲口以及其他商貨,解忠也答應提供一切便利。
畢竟這種事,軍中其他將領也都有做,解忠要是一點都不沾,反倒會被別人笑他傻。
…………
…………
解忠午後就率部從烏敕砦南面的狹窄峽道返回。
雖說往東經猴兒塢出西山後再南下要方便得多,但徐懷希望解忠不要怕辛苦,率部從南面出西山,至少先把這一條茶馬走私販子走過的山徑狹道先走上一遍。
要是三四十里險僻山路都畏難不敢走,談什麼機動作戰,談什麼縱深穿插,談什麼運動作戰?
解忠率部辭別後,徐懷就讓徐心庵率部帶着繳獲到手的馬匹返回朔州。
精銳騎兵,既要能策馬陷陣拼殺,又要縱馬馳射,要求其實是相當高。
徐懷也不奢望留在朔州的三千多桐柏山卒,能在接下來可能不到一年時間裡都轉變爲精銳騎兵,但也希望儘可能多的蒐集更多的馬匹,不斷提高桐柏山卒的機動作戰以及大範圍快速轉移的能力。
現在既然又得一批良馬,能直接將徐心庵所率的第二營編爲馬步兵營,當然是越快進行操練越好。
徐心庵率部撤回朔州城,朔州城內留守的兵馬以及胡族婦孺也分批往烏敕塬下的柵寨轉移。
沒有奪得莫突部在白羅衝的三座塢堡,沒有將其從西山驅逐出去,西山戰事就還沒有結束;徐懷也有意繼續借西山戰事,將朔州城裡的物資、婦孺提前轉移進山裡,徹底使朔州空城化,以便有必要時,果斷放棄朔州城都不用帶一點的可惜、猶豫。
三天匆匆而過,徐懷再次與徐武磧、徐武坤、潘成虎、郭君判登上塬子。
烏敕氏族祠前,百餘甲卒披堅執銳而立,徐懷按着腰間的挎刀,冷漠的看着烏敕海以及其他百餘站出來願爲攻打白羅衝前驅贖罪的烏敕氏族人。
此時其他的烏敕氏族人差不多都轉移到山下柵寨,畢竟徐懷要防備有人還沒有徹底死心,烏敕氏族人短時間內還是需要分開來看護,此時烏敕砦內也就烏敕海這些人與他們的家人還沒有離開。
而包括族長烏敕扈在內,來自烏敕氏渠帥家族十七名男丁及女眷也扣押在塬上,由烏敕海他們負責審訊定罪。
“三天之期已到,烏敕扈及其家人或殺或囚或逐或放,你們應該能給我一個準話了吧?”待人將一把太師椅搬過來,徐懷坐下,將佩刀解下來拄於身前,盯住烏敕海問道。
烏敕海默不作聲。
“你們三天有沒有審出他們多少罪狀來,可有列出明細拿給我瞅瞅?”徐懷不急不慢的問道。
卻是一名青年漢子頂了頂烏敕海的胳膊肘,烏敕海從艱難的從懷裡取出十數頁糙紙遞上來。
烏敕氏漢化較深,但普通族人讀書識字的機會非常有限,十數頁狀紙上的字寫得歪歪扭扭,徐懷勉強能夠認識。
嵐朔之間的漢蕃尖銳對立,此時並沒有得到絲毫的緩解,烏敕扈以及莫突頓利等西山諸蕃的渠帥(首領),便是利用這點煽動、裹脅普通族衆頻頻襲擾朔州。
桐柏山卒是在猴兒塢重創西山蕃胡,卻還無法從普通的西山蕃民心裡將漢董尖銳對立的矛盾情緒抹除掉。
因此對烏敕扈等人的審訊、定罪,徐懷特地沒有讓勵鋒院介入進來,而是徹底交給烏敕海他們自己一點點的去翻舊帳。
“嗬嗬,還真是精彩啊,除開稍有不如意就鞭抽杖打之刑,我們來數一數這二十年來,烏敕氏自己有多少族人被烏敕扈拖到族祠前杖殺啊?有十七人呢,還都有名有姓。我們再來看看這些人被杖殺的罪名是什麼,海兒赤與烏敕扈之子烏敕真川爭道傷其坐騎前足杖殺;胡莫牧馬侵宗家草場界不認罰反誣烏敕扈奪其馬杖殺——啊,你們烏敕氏的族衆還真是膽大包天啊,反誣族長烏敕扈奪馬遭杖殺的族案就有三起,你們烏敕氏族人怎麼就這麼喜歡污衊人呢?這樁事總算有點變化了,騰日格妻伺候烏敕扈之弟烏敕赤極不周,反誣其窺其美色,騰日格誤信妻言持刀傷人杖殺,其妻由烏敕赤極收爲女奴……”
徐懷將十數頁狀紙歷歷看過,繼而反扣扶手上,盯住烏敕海,問道,
“這諸多罪狀,可都有苦主,還是你們這些人聯手起來污衊族首,趁機誅除他?”
“皆有苦主!”烏敕海等人皆一起跪到地上,苦澀說道。
“那應該如何處置,你們可有商議出來?”徐懷問道。
“烏敕扈、烏敕赤極、烏敕真川罪大惡極,應當杖殺,餘者驅逐出烏敕砦!”烏敕海說道。
“好吧,烏敕氏族人都在塬下柵寨,你們將烏敕扈、烏敕赤極、烏敕真川押到族人跟前,宣告其罪之後再施杖刑吧……”徐懷揮了揮手,示意烏敕海衆人將烏敕扈、烏敕赤極、烏敕真川押去塬下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