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州城裡張燈結綵地過起新年,家家戶戶和和樂樂,一派祥和之象。
只有韓良臣與挽衣心知此是欲蓋彌彰,那天這一議,韓良臣的作戰計劃與宰相呂頤浩的設計不謀而合,決定於京口截斷金兵歸路已獲允,爲此宋高宗特別發來詔書中說:如能一戰而取勝,爲大宋朝的中興立下頭功,將不吝賞賜。
而韓良臣與挽衣雖知這是唯一辦法,卻又極是兇險。兵法有云“歸師勿遏”。這一點熟知兵法的二人怎麼會不明白?
雖說是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可又有誰真的不在乎生死呢?
年夜裡,二人與韓家軍吃了酒宴之後回到自己的住處,挽衣又吩咐靈秀準備些小菜和好酒來。打算與韓良臣這歲,心下悵然,也不知這歲真的還能守得住麼?
靈秀擺好了酒菜便被挽衣屏退,讓她去找小姐妹玩去了。
“看來娘子這酒沒喝得痛快。”韓良臣已經有醉意,臉色微紅,見挽衣又擺起酒菜不禁笑道。
挽衣亦是嬌顏如花,在這月色燭光映襯之下越發動人心絃,輕啓朱脣笑道:“是啊,這長夜漫漫,與夫君對酒纔算不負良辰。”
“此良辰可是良臣?”韓良臣聞言不禁打趣挽衣,挽衣妙眸微瞥過來,笑意濃濃。
二人便坐下來,對飲。
雖是喜慶除夕不該辜負,可有些話兒,放在挽衣心裡太久,終是開口道:“良臣,你我熟知兵家忌諱,不可阻截歸鄉之軍,那思鄉心切的軍隊往往會發揮出超常的戰鬥力。因此這一戰必是難上加難。你可有良策?”
終是提到此事,韓良臣這些天來都沒有勇氣與挽衣討論,便是知道挽衣這樣通熟兵法的女人,怎麼瞞得過去?
韓良臣黯然垂眸,沉聲說道:“挽衣,可不可以答應我,若能活着,便活着。不要一心求死,隨時記住你還有個孩子,好嗎?只需要答應我這個。”
一聽這話兒,挽衣便心裡有些惱,強抑那股怒意,不願再與他爭執,只想好好說服他,仍是柔聲說道:“這樣的時候,你還在說這些,心裡難道不明白麼?我不信你不懂我的心,若是我死了呢?你可會獨活?”
一句話兒問得韓良臣怔住,語結地看着她。
“好,我答應你,我記得我還有個兒子,那你呢?可否也答應我,記得我們有個兒子,還有我,知道嗎?”挽衣心痛難持地盯着韓良臣,薄脣微顫,眼眶拭去的淚又再度蓄滿,彷彿只要輕眨眼,便會氾濫墜落。
他最不願見她落淚,伸手過去,攥緊挽衣的雙手,目光中亦蒙上淡淡的霧靄,眼神如寒潭,如深淵,卻有炙人的熱度及關懷之意:“挽衣啊,挽衣,八千博十萬,有多艱難,你我心知,我……我只想自私這一次,不願你陪着我去送死,一生註定是虧欠了你,那麼多男人爲你捨身忘死,而我,而我卻屢屢讓你犯險,我哪還配得上你?你要堅強地活下去,記住這世間還有個男人對你如此深情!還有亞默和子溫在等你……”
“不要說了!”挽衣喝住他繼續要說的話兒,“你怎麼會這樣想?”萬萬沒有料到韓良臣竟然會有這樣的心思。挽衣黯然抽回手,酸楚地盯着他。
“我想過了,你送走子溫不是壞事,這一戰生死未卜。現在子溫在亞默手中,反而我也安心不少,倒是可以廖無牽掛地去殺敵,只是……只是我怕你……”韓良臣說得極是認真,語氣裡有着不容辯疑的堅持,看來今夜他是打算交待清楚了。
“我當然會生死相隨,這話兒,我不想再聽了,你也不必多說。還是與多說說你打算如何攔截金兀朮吧,若是說別的,我要生氣了。挽衣冷下臉,像是真的惱了,又看似平靜。
韓良臣喟然長嘆,沉吟片刻才又開口道:“前些日子與你有了共同的想法,便在婁江口瀏河鎮操練起了水軍,現在應該也有些模樣了。”
“太倉婁江口?”挽衣驚問。
韓良臣默然點頭。
“婁江口是爲長江入海口,若是將金軍攔截在那裡,果然是妙計。”挽衣雙目放光,極是讚許。
韓良臣仍是眉頭緊鎖,沒一點輕鬆之意,即便天時地利人和,也是苦戰一場,他不敢有半點掉以輕心,深知一着不慎,滿盤皆輸。
只是深情地凝視着挽衣,放心不下,挽衣故意視而不見他目中的深意,腦際間想着水戰之事,滔滔不絕地講給韓良臣聽,韓良臣早知挽衣要說些什麼,聽得三心二意,不是不在意挽衣的意見,而是此刻在他心中更重的是眼前之人的性命。他是上了戰場便無所顧忌之人,也就想在戰之前說服挽衣。
“你既然已知道我的策略,今夜可不可以不再談戰事?話話情義不好麼?”韓良臣驀地打斷挽衣,挽衣一怔,須臾,嫣然一笑,體會他話中之意,起身走到韓良臣身前,坐進他的懷裡。
溫軟的身子擁在懷中,她身體的馨香撲鼻而來,心底竟然莫名的踏實安穩。即便是男人也有這樣需要安心的時候吧?
“挽衣,我多想與你和子溫過你所言之中的生活呀。”韓良臣擁着愛妻柔聲說道。
“你放得下權勢?放得下名譽?放得下韓家軍?”挽衣亦是回以溫柔地反問道。
韓良臣擁着她的雙臂微僵,轉瞬便又柔軟了下來,“放得下。”
“真的?”
“真的。”
“好,那我們便會有那樣的日子。”挽衣說得絕然,似就要實現了一般。韓良臣微愣,隨之,牽脣一笑,卻不管那麼許多,先想想也是好的。
“良臣,我聽說了一個好消息。”挽衣又道。
韓良臣仍是擁着她,擡眸瞧着那張桃花似的臉,便是在等着她說下去,挽衣笑得牽強,略帶一點點醋意地說道:“周氏或是有了身孕了。”
這話兒着實令韓良臣心頭一顫,是驚?是喜?卻也不知,愣愣地看着挽衣,竟不知是否該問真假了。
“你,你是說……”他只這樣問着,挽衣便深深地點了點頭,這一次沒帶周
氏出來倒是對了,至少還能保住韓良臣的一隻命脈。
“這樣一來,不怕以後韓門無後了。”挽衣釋然地長出口氣,“即使子溫不回來,韓家也有後了。”
“子溫爲何不回來?子溫是我韓家的子孫,必須回來。”韓良臣聽挽衣這樣說,又懊惱起來,挽衣凝視着他,心下暗忖:若是這一戰,你我無命回來,子溫該去哪兒呢?只有在亞默的身邊,纔是最讓我安心的。
“嗯,回來。”可挽衣嘴裡卻並沒有說出來,她不願再讓這個男人傷心了。
“其實我一直在想,爲什麼亞默會一直跟着你。他爲你癡,爲你累,爲你笑,爲你出生入死,他怎麼單單喜歡你,愛你愛到骨子裡去了,這是我想不通的。”韓良臣果然又提起了亞默。
“他或許是天神派下凡塵保護我的吧。”挽衣想起亞默不禁失落垂眸,又喃喃地說着:“第一次看到他時,那麼深不可測,他只想把我這個無辜的宋女送走,哪會想到牽絆了今世。”
“所以,你信他勝過信我,對嗎?所以你纔會將子溫送給他帶走,對不對?”他眯着雙眸問挽衣,挽衣徒然間又提高了警惕,“你失蹤的那些年,我一直都在虐待自己,發了瘋般的滿大街找你,任何人都勸不住。鄭毅問我,是不是沒有你,我非死不可?我毫不猶豫地回他,沒有你,活着也沒有任何意義,你卻不信我。”
挽衣不置可否地看着他,是啊,她爲何不信他呢?
“你把孩子送走的時候,我很傷心。一直在書房抽打自己,我第二次打了你,所以要打回自己,恨自己對你那麼狠。”韓良臣淚流滿面地盯着我,嘶啞着嗓子問,“你知不知道我當真沒有你不行,愛你,愛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就彷彿着了魔。”
挽衣心口處有一種沉沉的凝滯感,彷彿被悶捂住,跳得極緩極慢,痛苦地搖頭道:“良臣,你真傻,那是我的錯,不能怪欠,你爲什麼一定要折磨自己?”
“若傷了你一分,我便折磨自己十分,這就是我對你的愛。”韓良臣哽咽地說完,又自己懊惱道:“其實我也有嫉妒過亞默,爲什麼都是愛着你,唯有他可以這麼幸運,得到你全部的信任?爲什麼不是我?”
挽衣越聽越難過,越是內疚自責,原來自己竟然無心之中如此傷害了他。心中波瀾跌宕,終是拼命地搖着頭,哽咽道:“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只因我愛你太深,不願你爲難,不願你難過,卻不曾想過,這樣更讓你傷心難過了。”
“你當真很任性。”他百感交集地哀嘆道:“你不僅任性,而且也傷我很深。在沒有你之前,我都沒有如此傷痛過,任旁人看了都心疼。可是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傷我,但是隻要你對我好上半分,我便快樂了,真的快樂得像個孩子。”
挽衣再也無法壓抑住心中的痛楚,緊咬着下脣,不忍再聽。良臣,這些你爲何從未對我說過?你對我這般好,我卻一直按自己的意願去傷你。從此,我絕對不會再傷你分毫,再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