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木特回首看她,神色凝重,彷彿他的身世就真的那般神秘,這樣推三阻四的不說,挽衣愈發不解。二人雖是這般對視,腳步卻沒有半點停歇,只是此刻二人之間的氣氛凝重,挽衣在等着納木特的回答。
卻在這時,似看到前方又有火光,挽衣擡頭看看天上的月亮,大概判斷着宋營的方向。
“宋軍已經幾日不下船,我們應該沿着水岸走。”納木特卻像是洞悉挽衣此刻的疑惑一般說道。
挽衣顰起秀眉,瞥他一眼,“不要岔開話題。”
“女人這麼較真可不好。”納木特向前眺望後,選了一條通向水邊的路走。
挽衣仍是正色道:“可是也不能那麼隨意,而你是哪國人,真的那麼難以啓齒麼?”她實在不懂,一個大男人怎麼會這麼扭捏,“你就沒點民族血性?”挽衣字字帶刺地話,終於刺痛了納木特心中最柔軟的深處,他驀然頓足,猛地回頭,不禁讓正跟在他身後的挽衣,直撞進他懷裡。
挽衣這纔回神,向後退了一步,卻已瞧見他目中火焰熊熊燃燒着,心道:他這哪國人真的讓他如此痛苦麼?
“你真的那麼好奇?”納木特咬着呀,吐出每一個字都像要吃了挽衣似的。此時,月黑風高,一陣陣江風吹過後頸,挽衣不禁打了個哆嗦。
“嗯!”回答得並沒有底氣,還真有幾分畏懼了。
納木特復又上前一步,逼近挽衣,挽衣只好挺直了胸脯,揚起下巴,希望自己不要輸了氣勢。
“那我滿足你的好奇心,可你的好奇心是踐踏在別人的自尊之上。”納木特說得越發狠戾,挽衣真想告訴他,她不想知道了,而不及她開口,納木特已搶先說道:“我是個雜種,你滿意了嗎?”
挽衣聞言一怔,頓時無言。
納木特憤恨的目光彷彿在告訴挽衣這句話對他的傷害,挽衣亦是後悔不已,深知這一次真是自己的好奇心害人,她吱唔着欲說句道歉的話兒,卻不等她說什麼,納木特已轉過身去繼續奪路疾行。
挽衣看着他的背影,一陣內疚,連忙跑上前去,在納木特身後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你的好奇心滿足了?”納木特冷冷一笑,“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向你的韓將軍介紹我?一個雜種?”
“你不要這樣說了,好嗎?”挽衣每聽到這個詞都覺得十分刺耳,“是我不好,不該逼問你,我,我也只是好奇,也正是因爲你有許多神秘之處,才讓我好奇,有些話兒說出來大人不要介意,無論如何,我都要爲良臣着想,不知你的底細,我怎麼可以隨便帶人去宋營?”
“哈哈哈!”納木特霍然狂笑,嚇得挽衣緊張地四處巡視,“你瘋了?會被人發現的。”
“發現了不好麼?我救你,你卻懷疑我?還不如讓人發現的好。”納木特越發氣得渾身發抖,他怎麼會腦
子犯渾地去救這個女人?他想他一定是瘋了,真的瘋了。
挽衣心知他仍在生氣,便又愧疚地小聲說道:“或許真的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是小人,你們都是君子。”納木特顯然並不想與挽衣合解,仍是帶着怒氣地吼道。
挽衣愈發急了,“我也道歉了,你還要我怎樣?”
納木特復又頓足,用手抓住挽衣的手,舉在空中,厲聲說道:“若是你的一句話,傷透了別人的心,你真的認爲僅僅一句道歉就能當作什麼都未曾發生過麼?”
面對納木特的質問和他那帶酸楚的神情,挽衣頓悟,卻囁嚅着不知該說什麼纔好,而最想說出口的仍是那三個字,她輕聲又道:“是我不好。”
“你自己走吧,不送了。”納木特甩開挽衣的手,轉過身背對着她。
挽衣被他用力一甩,人也踉蹌地差點摔倒,旋即,又來到他面前,急道:“你不和我走嗎?你不是也想離開那裡嗎?”
“你都知道了,我不過是個雜種,在哪一國對我來說都不重要。”納木特面朝江面,目光在冷月的清輝下顯得平和了許多,挽衣深知,他內心一定有別於常人的苦楚,所以纔會如此糾結,他每一次的沉默都是他內心深處的糾結,她終於懂了這男人,只是,她不知這個男人還願意聽她勸言麼?
她拉住納木特的衣袖,柔聲道:“大人,挽衣無禮,言傷之處,還望你大人有大諒,挽衣也無惡意,我們各爲其主,您不會不體諒我的顧慮。只是,或許你的出生你無權選擇,可今時今日,你可以爲自己做一次真正的選擇。”
納木特深邃的目光如這夜色一般令人琢磨不透,而挽衣深知,他靈魂深處一定比這張平靜的臉要波濤洶涌,便又溫和淺笑,繼續說道:“其實,挽衣的出身也不比大人好到哪裡,或者該說,挽衣早就是個死人。”
這話令納木特目光微微一動,挽衣便繼續說道:“家中本是大宋武臣,因犯了軍紀,滿門抄斬,而我被妓院的老鴇偷樑換柱,淪落風塵,若不是有緣與良臣相遇,也無今日。而挽衣也時時有被揭發了身份,隨時領欺君之罪的人,大人看,挽衣的身世是不是比你還要可憐,好歹,你可以自己選擇今後做宋人還是做金人,而我?能活着,能與良臣相伴一日,便是我最大的心慰。”
一番良言之後,納木特再一次凝目看向挽衣,亦是愈發覺得這個女人難能可貴。
挽衣見他面色緩和,趁機又道:“所以,大人不要回去,在金國你受到怎麼樣的重視,在我們宋國也不會埋沒一個良臣的。”
納木特幽幽一嘆,心中默唸:真的可以麼?真的可以回到母親的國度去麼?那個臨死前告訴他要回大宋的母親,慈祥的面容浮在眼前,“娘,真的可以麼?”他喃聲自語,聽在挽衣耳中,她便也大概知道了什麼。
“不要再這樣說自己,你娘是宋國人?”她小心探問。
納木特被挽衣的柔情感染,轉眸看着挽衣清麗平和的臉,生平第一次吐露心聲道:“娘是個溫柔賢淑的女人,江南商儒之女,大家閨秀,容貌秀麗,那時爹微服下江南,看到了江南婉約之美的娘,一見傾心,不可自拔,最後,想了個卑劣的手段,搶走了娘,害了孃家的人,是娘一生的恨與痛,爹手裡有孃的家人,娘受制一生,鬱鬱而終。”
“所以,我要他們都死,我不能和你走,我要看着那些人,我要爲娘復仇!”納木特又握緊了雙拳,渾身顫抖,挽衣輕扶着他的肩膀,感同身受他的恨意,卻不知該如何安慰纔好。
“你快走吧,我回去了。”納木特言罷便轉身要走,挽衣扔是攔住他,急道:“你回去要面對澤娜的質問,還要看着那些你恨的人,何必這樣折磨自己?都是復仇,爲何不堂堂正正地站在宋金對陣的沙場之上,爲你娘,和你孃的家人討還一個公道?”
“可以嗎?真的可行嗎?若不是因爲你,我也會在他們的營飯中下毒,只是,只是……”
“只是因爲,你不想一併害了那些宋人是嗎?”挽衣接道,就從這一點,她也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一定要和她一起回宋營,她要將他舉薦給韓良臣。
納木特與挽衣四目相對,這般相知,也是冥冥之中的註定吧?他這一生都在孃的陰鬱之中長大,他以爲大宋的女人都是那樣憂鬱的,可眼前的挽衣不是,那麼堅強而勇敢,美麗而善良,不像金國的女人那麼粗獷得不懂得他的心思,挽衣總是句句道破他內心的思緒。他真的不跟她走麼?似乎沒有任何理由再回去了,那些讓他恨了一生的面孔,也不想再看,只是母親去世時他暗下的決心還未實現罷了,或許真該聽挽衣的話,換一種堂堂正正的方式?
“不要猶豫了,和我走吧,天快亮了。”挽衣毅然替他下了個決心,便拉起他的手臂就走。
納木特木然地跟着她,兩個人之間換了位置。
沿着水路一直走着,走着,天際已露白,一切變成灰色蒙在江面上,遠處,隱約可見宋軍的連船。
“到了,到了!”挽衣有些興奮,臉上,眸中綻放異彩,她的韓良臣,她終於再次回到他身邊了,不知爲何淚水竟然溢了一臉。
“什麼人?”驀地被一種熟悉的腔調叫住,挽衣卻是笑着哭了起來。
“是我!”她亦是挺直了身子,任晨風輕輕撥弄着髮絲,不卑不亢地面對着那個宋兵。
“你是誰?”那小兵微皺着眉頭,仔細地端祥挽衣的臉,又覺得眼熟,又不敢認。挽衣微微一笑,“我是你們的將軍夫人,梁紅玉!”
這大概是挽衣第一次用自己的真名,這一次,她早已想好了,若是能平安回朝,就稟明宋高宗,恢復她的姓氏,還要替樑討還公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