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熊軍找到了賓館,看到董豔一個人躺在牀上。而牟曉也才記起,他把外套留在了賓館,兜裡有身份證。
霎時牟曉汗如雨下,怎麼辦?
“怎麼啦?”黎香問道。
短暫的遲疑,牟曉還是說了實話。
黎香馬上叫起來:“那你還不趕緊去。”
“去……幹什麼?”
“當然是勸架。人家爲了你吵,你不該去勸嗎?”
當牟曉轉身要走,黎香又跳下了牀。“我跟你一起去。如果熊軍跟你鬥,我也可以勸勸他啊。”
他們意識到,他們面臨的,不再是隨心所欲的遊戲。
遠甜說到這裡宣佈:“好了,一個二代故事講完了。”
“講得真不錯。”
“那你有什麼感觸沒有?”
“我?”我搖了搖頭,“我不是富二代,雖然我也是窮二代,但我沒機會碰上這樣的經歷吧。”
“爲什麼你覺得沒這樣的機會?萬一碰上了呢?”
“碰上了,我也不會像牟曉那樣發渾吧。”
遠甜覺得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把柄,盯着我問:“那你會怎麼處理呢?說來聽聽。”
“我不會去當副市長女婿,如果我只看中董豔,就不跟黎香糾纏不清,我是個很乾脆的人。”我說道。
“這麼說你不貪富貴?”
“當然啊,我邢小蒙不貪富不慕貴,只想做個小吊絲。”
“可你現在是山莊的副老總啊。”
“額,咱先不說這個,還是說點別的吧……”我慌忙岔開話題。
“那也好,你來說故事吧,還是聽故事穩妥。”
“好吧,我來講一個聊齋故事吧。”
“什麼題目?”
“水鬼補課。”
“聽起來有些可怕呀。”
“但也比較有愛呀。”
“好,我最喜歡聽有愛的故事了,雖然聽起來有些可怕。”
我就講起來——
王二強家世代打魚。兩年前他們與其他三戶漁家分到豐收漾水面,每家各自在此捕魚。王二強夫妻加一個女兒,住的是一條稍大的船,這條船作爲住所泊在小河濱裡,捕魚時就劃一條小舟出去。由於現在魚越來越難捕,他們只能延長捕撈時間,晚上也要出去下釣。這樣一來,把女兒一個人留在住船上,成了不得已的事。
女兒姍姍九歲了,本是讀書的年齡,卻不得不窩在家。姍姍出生不久就顯出不正常,她很少說話,整天靜默,對各種事情反應淡漠。最後確認她會說話但智商低,也就是鄉下說的呆頭。去年曾上了學,但坐在課堂上根本不會學習,完全像座木雕一樣。而那些調皮的同學見她發呆,就常常捉弄她。母親楊寶珠一氣之下,讓女兒退學,雖然有關部門說義務教育不能荒廢,但楊寶珠哭着說:“我女兒是個呆頭,政策對她有啥用?讓她在學校受人欺,我寧可帶在身邊。”教育部門也沒辦法,只能默認這個事實。王二強夫妻作好了長遠打算,準備一直養着她,直到自己的生命到頭。這樣的女兒別說成材,連生活都難自理啊。
人一旦對某事絕望,就無所謂了。每當晚上他們出去打魚,就將女兒關在船艙裡。女兒只會睡覺,反倒是安全的。這一帶河裡也沒有毒蛇蟲豸,儘可放心。可是這天夜裡,他們下釣歸來,遠遠地發現,自己的船上露出來一片光亮。王二強率先看到,嚇了一跳,忙問妻子:“寶珠你看,咱的船上怎麼燈這麼亮?”楊寶珠也有點驚異,因爲女兒睡在中艙,他們爲了防備她觸電,只備有一盞電池小燈用來照明,但是現在燈光這麼亮,明顯是前艙,那是做飯吃飯的地方。女兒竟會主動進入前艙了?這怎麼可能?
小舟急速划過去。他們急於要弄個清楚。就在小舟離大船還在三十米樣子,他們又發現了一件怪事,從船艙裡,傳來了一個響亮的說話聲。他們趕緊停止划槳,細細一聽,確實是女兒的聲音,這聲音又脆又響,很像學生在課堂上朗讀課文。只聽她口齒清晰,沉着而穩定,一字一音:“我是一個好孩子,我愛我的爸爸,我愛我的媽媽,我也愛老師和同學……”
一時間,王二強和楊寶珠驚呆了,他們懷疑自己進入了夢境,可一切都是真實的。他們就在小舟裡,不遠處就是他們的大船,從船上確實傳來女兒的讀書聲。楊寶珠噌地站起來,差點掉下河去,她顫着聲問:“二強,我……我是不是發神經了?”王二強也結結巴巴了:“是啊,我也覺得自己不對勁了。”他們趕緊划槳,將船靠到了大船邊上。
楊寶珠首先跳上大船。她呼地一聲拉開艙門,裡面的讀書聲戛然而止。楊寶珠的眼睛被強烈的光線刺得閉了一下,等她睜開眼時,一眼看到女兒就在飯桌前,正襟危坐,桌上放着一本課本,攤開着。可是再看她的臉色,呆呆地,跟平時一樣,像一張沒有內容的白紙,眼珠子定定地,好一會才稍稍轉動一下。
“姍姍,你……你在讀書嗎?”楊寶珠一把抱着女兒的肩,急切地問道。她多麼希望女兒甜甜一笑,然後朝自己點頭,回答是的。可是姍姍好像沒聽明白,愣愣地望着媽媽,微張的嘴邊流出一點口水來。楊寶珠又急急地追問:“我們剛剛明明聽到讀書聲了,是不是你?你看你都攤着書,那能不能再讀給爸爸媽媽聽聽?”
但是姍姍只扭了扭嘴角,發僵的臉色毫無改變。王二強也進來了,可是一看女兒的表情,心頭就一冷。夫妻倆對望着,都有點反應不過來。
最後他們沒辦法,只好把女兒抱回她的牀上。
夜已經很深了。平時王二強和妻子一回來,就會呼呼大睡。可今天儘管累得要命,卻睡意全無。他們搞不明白,女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他們聽錯看錯,可女兒明明就呆在前艙裡,面前還攤着上學用的課本。可爲啥他們見到女兒,她既不念了,也還是那種傻表情?她不回答爸爸媽媽,明顯又不是裝出來的。
這事成了個謎。從此以後,這種事多次發生。每當夜裡他們去捕魚,回來的時候,總是先看到船上一片光亮,然後就聽到女兒清脆的讀書聲。等上船一瞧,女兒就坐在飯桌前,桌上攤着課本,翻開的那頁,正是她剛纔朗讀的。王二強夫妻看出,女兒是順着課本順序在念,第一課,第二課,第三課……
可按照女兒平時的表現,她就算在老師教導下,也不可能如此熟練地讀下來。這本課本是兩年級的,而姍姍只讀了一年書,兩年級剛上兩天,只拿到新課本就退學了,這些課她根本沒聽過。令人沮喪的是,無論他們怎麼問她,她都沒反應。這真是急死他們了。
這天夜裡,他們又要出去放釣了。其實他們謀劃好了,要殺一個回馬槍。臨離開大船前,他們將艙門都鎖住。小舟劃出去一段路,又折回來,悄悄地划進大船不遠處的蘆葦蕩中,隱藏起來。然後他們撥開蘆葉,盯着自己的大船。從這裡望去,可以透過大船前艙的窗口,望見裡面的飯桌。他們要看看女兒是怎麼進前艙,怎麼讀書的。
這一蹲守,使他們看到了一段恐怖的情景。
大約十二點鐘,他們藉着月色,發現從豐收漾方向的水面上,划來了一條小船。這條小船與他們捕魚的船毫無兩樣。隱隱地,他們看出划船的是一個小小的黑影。突然間,楊寶珠一把抓住王二強的胳膊,極力壓着聲問:“你……聽到划船聲了嗎?”這也是王二強正納悶的,船再小,劃得再輕,也是免不了會有聲音的,可那條船劃得很快,卻沒有一絲聲音,船就像離開水面在空中飄,很快就靠近他們的大船了。隨即響起了咚咚兩聲,好像有人在敲船幫。又聽得忽喇一聲,是艙門移動的聲音,轉眼前艙的燈突然亮起來。一個人出現在前艙,正是姍姍。她熟練地拉開了左邊的艙門,放進來一個人。
王二強和楊寶珠瞪大眼睛,他們極力要看清那是個什麼人。可是視線被姍姍擋着,看不到,只感覺有個影子在姍姍前面晃動。然後姍姍坐到飯桌前,而那個黑影坐在另一邊,正好處於視線死角,他們看不到。
“那……那是誰呀?”楊寶珠驚恐地問道。王二強低聲說:“我也沒看清。是划船來的。這到底是什麼人?”此時他們發現,姍姍的神態完全變了,就像那種正常的女孩,不再勾腰駝背,而是挺直胸脯,動作靈活。她將課本放在桌上,然後在對另一個人說話。聲音傳進王二強他們的耳朵:“今天要上第八課了,牛老師快要來了吧。”“是啊是啊,他很準時的……”話音剛落,又響起咚咚的敲艙聲。只聽姍姍回答一句:“來了,我來開門。”馬上站起來去拉艙門。
王二強和楊寶珠更緊張了,他們要看看,來的第二個人是誰。可就在這時,王二強聽得妻子說了一聲:“我困了,想睡覺。”然後就在小舟艙裡躺下去了。而王二強也一陣睡意襲來,打了個呵欠,也在妻子身邊躺了下來……
等他們醒來時,天還沒亮,東方已升起啓明星。再看大船上,一片靜寂,既無燈亮也無人聲。
但夜裡的情景歷歷在目。他們將小舟劃出蘆葦蕩,從另一個方向靠近大船。前艙內靜悄悄。再看後艙艙門,上面的鎖還鎖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