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丁們立即衝過來,將他們團團圍住。
兵丁小頭目問施貴林怎麼回事?施貴林就將情況粗粗說了一遍。對方是幾個兇相漢子,當然不會承認。施貴林大聲說:“請軍爺們把我們帶去見知府大人吧,誰是壞人,請大人判別。”那幾盜賊也不慌,拍着胸脯說:“去就去,定讓大人判你們誣衊好人,尋釁生事。”兵丁們將他們押送到知府衙門。
杭州知府龔嘯立即問案。施貴林上堂,就將所有的細節都敘述一遍,然後跪地懇求大人替他們作主。龔知府問道:“那幾個賣絹的,人家狀告你們使用詭計,先是強搶,後是偷盜,已經數次劫掠他們的織絹,並且以次品掉換優質,是否屬實?”那幾個漢子大喊大叫着:“大人決不可相信他們,這幾個是無賴,我們與他們素不相識,他們純粹是要敲榨我們。”知府又問施貴林:“原告,你說的這一切,他們不承認,你有什麼證據嗎?”“證據,當然有。大人可以先問問他們,那些織絹裡,都有什麼?”知府就問那幾人,織絹裡都有什麼東西?這幾個人立即支吾,說不出什麼來。此時施貴林從容地說:“這些織絹都是我們施家莊五戶人家的,如果大人不信,可以將織絹一匹匹攤開,織絹的起頭上繡着施家莊三字。”
施貴林這句話一出,那幾個漢子都目瞪口呆,像霜打的的茄子一下蔫了。知府則帶着手下趕到船塢,上船檢驗。果然沒錯,那些卷着的織絹攤開來,每一匹的起頭部分都繡有施家莊三個字。證據確鑿,這幾個漢子是盜賊。知府將他們重新帶上堂,嚴肅審問。驚堂木一拍,其中一個跪下求道:“我們願意招供一切,但我們有苦衷,願意私下跟大人談。”知府就將此人帶上偏殿去問。等知府出來時,臉上顯出爲難的表情。他又把施貴林叫進去,勸道:“你們的織絹,確實就是被這些人掠去的,他們承認了。現在這批貨送往綢莊,可以折款歸還給你們。但從此以後,你們施家莊的織絹,暫時不要再往省城送了,最好都停機,待以後再織吧。”
施貴林大吃一驚,連忙追問:“大人,這是爲什麼?”“此事牽扯甚多,連我都沒法作出公斷。你們……還是聽我的吧。”
無論施貴林怎樣求懇,知府就是不多說了。他們只好拿了銀子,划着小舟離開省城。
這事成了一大懸念。施貴林等五人回村後,就把這個消息通知其他人家。知府發話,無人敢不聽,整個村的織機全停下不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誰也不知道。但施貴林暗暗猜測,這一定跟哪個權貴有關。
他決定去找本縣縣令探探情況。果然本縣縣令聽了他的敘述,馬上判斷,這一切都是德縣縣令搞的鬼。因爲德縣也有很多人家織絹,但質量一直比不了吳縣。吳縣的施家莊織絹,四海揚名,尤其是施貴林家出產的,精品中的精品,曾有不少選入皇宮,成爲貢品。吳縣因此也很有面子。德縣縣令一定很嫉妒,所以搞出這些把戲,目的就爲了破壞施家莊織絹的聲譽,將施家莊織絹從省城的市場上擠掉,然後趁機搶佔這個市場。一旦德縣的織絹打開銷路,他縣衙自然也能多收稅了。
但如果是這樣,爲什麼知府也不幫施家莊說話,反而勸施家莊不要再織絹了?縣令嘆口氣說:“告訴你吧,這個德縣的張縣令,是當朝太師洪大人的外甥。明白了吧?”施貴林一下子啞口無言。
後來整整過了五年,洪大師被衆臣彈劾,下了大牢,德縣張縣令也被撤職查辦。知府才通知施家莊重新開機織絹。施貴林等五人將第一批織成的絹拿到省城,馬上就成了搶手貨,那些綢緞莊老闆紛紛巴結起他們來。施家莊織絹繼續揚名天下。
……
榕榕講到這裡,突然意識到什麼,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說:“這個好像說偏了吧?”
我點點頭,嚴肅地說:“我早就聽出來,這個故事跟聊齋無關,是個紀實故事。因爲裡面根本無鬼。”
“那你怎麼不早提醒我?”
“哈,你既然在講了,那我怎麼能隨便打斷你,對講故事的人來說,最惱的就是被別人中途打斷,正說得興致勃發時被冷不丁打斷,就好像被迎面潑了一盆水,誰樂意?我講的時候你總是很專注地聽,那你講的時候我同樣要全神貫注聽,不會橫裡插一句的。”
“我真的搞混了。”榕榕拍拍自己的腦門,“本來不是說這個的。”
我問道:“應該還有一個有關織絹的故事吧,那個纔是聊齋類的對吧?”
“對呀,你早就知道?”
“我不能說知道,我只是分析你明明聲明要講一個聊齋的,卻爲什麼說成紀實的呢?說明你可能弄串了,那就可能存在另一個故事,道具是相同的,都是跟織絹有關。”
榕榕承認是這樣,確實她本來想講另一個,結果串到這個上來。
“那正好啊,你可以接着講嘛。”
她搖了搖手:“不行,反正我講了一個了,現在輪到你了。”
“額,太不公平了,我有時一口氣講上兩三個,你爲什麼就不能一氣也講兩個呢?”
“你是故事家,我只是陪襯嘛。你是紅花,我只是綠葉。”
“但紅花只有一朵,綠葉往往好多啊。”我以爲抓住她把柄了。
她卻莞爾一笑:“紅花一朵,算算有多少片藥瓣?肯定被綠葉多吧?”
“好吧好吧,你永遠有理。”我不得不服輸了,“那我就講一個,你再講那個聊齋織絹吧。”
“你要講的是什麼?”
“爆炸聲!”
“什麼,爆炸聲?這是怎麼回事?”
“聽起來很驚險吧?”
“恐怖行動?”
“有點吧。”
我不管榕榕愕然的臉色,津津有味地講了起來——
夜裡兩點鐘,吳奎摸進了姚百仁家所在的村。村子裡一片寂靜。姚百仁家的那幢兩層磚瓦樓,怪獸般蹲在村東空曠的平地上。吳奎一望見,牙齒就咬得格格響。
一年來,吳奎一直跟着姚百仁的建築隊在省城幹活。就在離年關還有一個月時,姚百仁竟然撇下工地上一羣人,拖欠十個月的工錢,跑得無影無蹤。
幾十號人在工地邊躑躅了半個月,從無助到無望。其他人紛紛收拾鋪蓋,帶着滿腹的傷心回家了。但吳奎卻邁不動回家的步。中秋節時,他沒有帶回家一分錢,老婆把他大罵一頓,揚言跟他一刀兩斷。本來就因爲他掙錢少,兩口子不和睦,現在連過年的錢也拿不回,老婆的怒火還用說嗎?
恨,像烏雲壓在吳奎心頭。他雖然不知道姚百仁的新家在哪裡,卻知道他的老家在何方,三更半夜摸到這裡,是要守株待兔。這裡住着姚百仁的娘,萬一姚百仁乘夜裡悄悄回來一趟,就可以碰個正着,討錢就有了一份希望。當然這完全是碰運氣了。
此時吳奎貓着腰,快要接近姚百仁的家了。突然間,朦朧的月光下出現兩個模糊的黑影,就在他前面移動。吳奎連忙躲在一棵樹後。他發現這兩個黑影蹲到一個柴垛下,正在悄聲嘀咕什麼。只聽一個在說:“祥哥,咱們真的要這麼幹嗎?”另一個在說:“阿黑呀,姚家人這麼狠毒,咱還有什麼可慈悲的,炸掉他的屋子,才能逼這狗日的出來。”
吳奎聽出來是羅慶祥和阿黑,正是一同做工的人。他輕聲呼喚:“阿祥,阿黑,是你們嗎?我是吳奎。”
三個人碰頭了。吳奎問他們,你們不是背鋪蓋回家了嗎,咋的來這兒了?羅慶祥咬牙切齒地說,他和阿黑要豁出去了,炸塌姚百仁的老屋,逼姚百仁出來。
吳奎看見了羅慶祥懷裡的炸藥包。他脫口而出:“這樣不好吧?”“有啥不好?”“這老屋裡住着他的老孃啊,萬一炸着人怎麼辦?”“管他呢,他毒,我們也毒。”
羅慶祥說,自己的老孃重病在牀,一貧如洗的父親眼巴巴盼着他帶點錢回家,既要給娘抓藥,也得置辦點過年的東西。可現在,他怎麼回家見爹孃?
“我不想活了,我要跟姓姚的全家一起死。先炸死他的老孃,再找他妻兒去。”羅慶祥說這話時,冷酷得沒一絲猶豫。
吳奎突然感到很害怕,沒想到還有人這麼狠,要連房子帶人一塊炸了。一想到姚百仁的老孃會被炸上天,不由得毛骨悚然。他建議是不是用綁架的方式好一些?但羅慶祥說他們兩天前早來過,姚百仁的娘生性兇悍,不僅破口大罵,還舉起門栓追打他們。他們被氣壞了,非炸他個稀巴爛不可。
羅慶祥示意他們守在這裡,他去安放炸藥。
吳奎揪住羅慶祥的胳膊,急急勸阻:“阿祥,使不得,這太可怕了……”可是羅慶祥一掌打開他的手,像頭獵豹一樣朝小樓奔去。很快他就回來了,低低吆喝一聲:“快走。”帶頭往遠處跑去。阿黑立刻跳起來跟進。
可是吳奎卻像被粘住了,只顧盯着那幢小樓。轟隆一聲巨響,地動山搖。
爆炸足以震醒全村熟睡的人。許多人家的電燈亮起來,村子裡響起人們的驚呼聲,議論聲。雞飛狗跳,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