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天長老講到這裡,長嘆一聲,捻鬚沉默了。似乎是給我一點時間回味。
我已經聽得驚愕不已。原來茅山門裡還有這麼大的問題,我還以爲張忌陽攫了遠甜和小練的靈魂只是他的個人行動,一門裡偶然出個把敗類而已,現在看來遠非這麼單純,茅山道士還分三六九等,甚至還有個敕殤門,問題大極了。
我問道:“長老,佛門是怎麼跟敕殤門發生齟齬的?”
“具體是哪一代的高僧先向敕殤門叫板的,已經無從考證。我們所知的,是敕殤門出了一位採花大盜,事件由此而起。”
“採花大盜?”我聽得張大嘴巴,感覺這裡有精彩故事。當然爲了不讓長老以爲我就是個獵奇的小子,一聽採花大盜就兩眼放光很愛聽的樣子,所以儘量裝得很正經。
長老微微點頭,緩緩說道:“盜者,歷來爲佛門所不齒。而採花大盜又加了個淫字,邪淫更令佛門所痛恨,採花大盜乾的又是暴力邪淫,在佛門看來實屬十惡不赦。當然歷代佛門中僧還是秉持眼不見心不煩的信條,認爲這類採花大盜雖爲道門中人,但犯下大惡自然由道門負責,幹佛門何事?佛門的律條是不可能約束道士的。
“但終有一位佛門高僧看不下去了,認爲必須阻止道士的惡行。當時高僧找到了敕殤門的一位有名望的道長,向他陳述自己的看法。高僧的意思是,佛門講究普渡衆生,對亡靈是要超度的,敕殤門卻有人利用拘鬼訣將鬼靈拘着,利用鬼靈來替自己辦事,違背了佛門的超度一切亡靈的主旨,所以希望敕殤門改變拘鬼的做法,不要讓拘鬼法成爲某些惡人作惡的手段。”
我問道:“那位有名望的道長怎麼個態度?”
“起初這個道長還是聽了進去,畢竟敕殤門的道徒作的壞事夠多了,快要引起公憤,路人皆知敕殤門的種種卑劣行徑,他答應會利用自己的地位和威望來整頓敕殤門,把那些惡習全部給改掉了,重新回到拘鬼是爲了教育鬼改邪歸正的正確路數上來。”
“這不是挺好嗎,這位道長還是頭腦清醒的嘛。那他整頓了沒有?”
“整頓了,最初一段時間確實很有效,敕殤門的風氣大爲改觀,看上去是遏止了這股歪風邪氣的蔓延。”
我忍不住拍了一下手:“那好啊,看來這位道長還是挺能幹啊,終於把門下的這股歪風給解決了。”
濟天長老卻微微搖頭:“那只是最初一段時間,很快就沒有作用了。因爲這位道長年老去世了,而敕殤門的風氣依然如故,不僅沒有被根除掉反而產生反彈,變本加厲了。”
“啊,反彈了?還是沒有結束呀?”我感到分外遺憾。
“惡行繼續傳承,敕殤門的問題沒有得到根本解決。那位高僧自然不會放棄,他找了另幾位道長進行遊說,卻重重地碰了壁,因爲這幾位道長本身就是拘鬼訣的實踐者,他們暗中都拘着鬼謀私利,怎麼可能站出來公然反對這種做法?結果可想而知,他們不僅不接受高僧的指責和建議,反而對高僧進行反駁,極盡譏諷嘲笑之能事,斥罵高僧是狗逮耗子多管閒事,還要高僧拿出證據來,否則就是對道教的誹謗。”
“那麼高僧能拿得出確實的證據來嗎?”
“證據比比皆是。不過真要拿到一個實證,就不是那麼容易了,需要抓到現行。而拘鬼的事情不像綁架人那麼可直觀,如果高僧沒有相應的法力,不可能拿到確鑿的證據。”
“那不是擺在高僧面前的一大難題嗎?”我問道。
“是啊,一個很大的難題。”
“那他拿到證據了嗎?”
長老點點頭:“這是肯定的,佛門講究不打誑語,不造虛言,既然要去阻止道門的行爲,自然要有足夠的能力才行,不然反而引來傷害。高僧在當時確實拿到了證據,這個證據就是那個採花大盜。”
話題又引申到採花大盜身上了。我的興趣又被推高一步。但爲了不露出太過興趣的樣子,我還是平和地問:“這個證據是怎麼拿到的?”
可是長老卻搖搖頭,有點輕描談寫地說:“具體是怎麼個過程,我也沒有聽說過,不能想當然了。當年流傳下來的說法就是高僧抓了採花大盜的現行,證明採花大盜是利用所拘的鬼協助,幹那些壞事的。”
其實我知道即使有這方面的詳細過程,濟天長老也不會向我直描的,一來他是個和尚,怎麼能說這些敏感的話題,二來我還是個少年,他也不想落個無意間誘導的嫌疑。
“然後呢?”我繼續問道。“高僧拿到了證據,那幾個道長無話可說了吧?”
“不,他們惱羞成怒了,大罵高僧佛門中人卻干涉他們道門的事,而且他們堅決不認這份證據,倒是反咬一口,說這全是高僧自己用法術臆造出來的,而不是那個道士真正的行爲。”
“就是說他們爲那個採花大盜辯護?”
“正是,把他描繪成一個守規矩不犯事的好道徒,而不是到處採花的江湖大盜。然後這幾個道士就在敕殤門裡大肆渲染佛門對他們的干涉,甚至危言聳聽地說什麼佛門是要故意找道家的茬,妄圖把佛門凌駕於道門之上,是想一教獨大,最後是要滅了道教的。”
“靠,虧他們有臉皮說得出來,簡直是無恥無極限!”我憤憤地表示蔑視。“他們這麼搞宣傳,矇蔽了道門中人,也是在誤導下面的道士吧。”
長老說:“對呀,本來下面有些道士暗中搞着拘鬼謀利的勾當,只是時時擔心露餡了要遭受門規的制裁,現在一看這幾個位高權重的道長敢這麼說,他們也就放心了,覺得再怎麼搞也不會受處罰。人心豈能足,拘鬼謀私的事就更加肆無忌憚了。”
我問道:“失去了節制,再指責也沒用了。高僧也就不想管了吧?”
“豈能不管,高僧非等閒之輩,不會因爲對方一時抵制就放任自流了,以後還是要不斷地向敕殤門進言。當然僅僅是語言上的來回還是小事,真正的衝突還是發生在那個採花大盜身上。”
又是採花大盜!
我似乎有點明白了,問道:“是不是採花大盜沒有收手,繼續幹着那種事?”
長老點頭說:“沒錯,雖然他被高僧拿住了實證,也被高僧告到了敕殤門最高層那裡,但因爲敕殤門高層對他的庇護,讓他沒有產生悔改之意,繼續我行我素,利用所拘的鬼靈爲害良家婦女。高僧忍無可忍,斷然決定要對他採取措施了。”
“高僧對他採取了什麼措施?”我的脖子伸了一伸,很想聽那一段傳奇經歷。
“那還用明說嗎,當然是在他再次作惡時,出手擒他。”
“擒住了嗎?”
長老的臉色一下子激憤了。“本來確實能夠擒得住的,可誰知這是敕殤門搞的一個圈套,他們故意設下陷阱,來了個移花接木,讓一個女人冒充採花大盜進入一戶人家,高僧以爲是採花大盜夜闖良家,等他隨後破門而入準備捉拿時,牀上卻是兩個年輕的女子,她們反而咬定高僧是採花大盜,大喊大叫,引來周圍鄰居將屋子包圍,最後是官府出動捕快將高僧捉到衙門去了。”
“然後呢?”
“當然是接受堂審。”
我聽得也火冒三丈,攥緊了拳頭問道:“高僧落入圈套,他被捕快抓去,主官升堂審案,高僧一定如實稟告的,主官一定會主持公道吧?”
“主官確實聽取了高僧的申訴,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原告本是道家,被告是佛門,雙方各執一詞,主官沒那個本事搞得清誰說的是真相,只好來了個糊塗賬,把雙方都訓了一頓,宣稱以後兩家要各行其是,不要相互攻擊,誰要是惹事生非就要打誰的板子。然後就把高僧放了。”
我總算鬆了一口氣。但隨之又不解地問:“既然堂審是一筆糊塗賬,應該到此爲止了,怎麼還會把仇結下去呢?”
長老說高僧下堂後越想越氣,自己本來想捉拿採花大盜爲民除害的,誰知竟然中了對方的圈套,在堂上本來可以趁機狀告敕殤門的惡行,讓官衙好好治一治他們,可惜官老爺一雙凡眼看不到證據,你說敕殤門的人拘鬼作惡,他們怎麼拘的?拘的鬼又在哪裡?你說採花大盜夜入民宅玷污良家婦女,證據何在,也沒有人告過,怎麼證明這個道士是採花大盜呢?
高僧不在意自己受氣,而是不願就此放過這個淫賊,他決定再找機會,把這個禍害良家婦女的惡道給徹底剷除了。
“最後他成功了嗎?”我問道。
“成功了,高僧確實把那個採花賊給剷除了。”長老說。
我真想聽聽高僧是怎麼把採花大盜給擺平的,此個過程一定相當精彩。但長老說有關這方面的細節沒有流傳下來,也不好隨便猜度,反正那事發生以後,敕殤門就視佛門爲世仇之門了。雙方的冤恨一代一代往下傳。
我想起了剛纔那個小道士,就問這是不是道家派來監視他的?
長老說:“那是張忌陽派來阻攔你的,故意把廟裡的我說成妖僧,不希望你見到我而已。我本來不想動火,可這個小小道童竟然如此囂張,大放厥詞,實在太可惡了,不給他一點顏色看看是不行的。”
我暗暗有些驚喜,看來濟天長老功法不凡,本事應該不在張忌陽之下吧。我又想到死去的鑑清大師,就問道:“鑑清大師是你派來幫助我的吧?他的本事跟灰衣不相上下吧?”
長老說是的。灰衣是張忌陽的弟子,他們兩個旗鼓相當,不分高下,最後只能兩敗俱傷了。說到此長老也是心痛不已,但又讚賞鑑清勇於犧牲的精神,說這就是佛門弟子爲了真理不懼生死的品格。
“這都是爲了我,我真的很慚愧,不知如何報答長老和大師的恩德。”我低着頭說道。
濟天長老擺了擺手,望着我說道:“恩德就不要說了,佛門這麼做也是在救助蒼生,當仁不讓。只是有一事,老衲實在搞不明白,今天你既然來了這裡,希望你能說個明白。”
我知道長老指的是哪件事。肯定是指我爲什麼答應張忌陽要拜他爲師。
果然長老問道:“你既然受遠甜姑娘之求要拯救她,爲何半途而廢反過來要投入敕殤門當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