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商國棟流下眼淚:“這十年來,我一直做噩夢,夢見洪小杰從水裡上來扭住我。十年啊,這個皮夾像蛇一樣纏着我,我越來越覺得我不是人,所以……我回來了,又住到了洪師傅的隔壁……我本來想掙點錢好好補償給洪師傅,但沒想到有人先這樣做了。更沒想到,洪小杰沒有死,現在,我要把皮夾親手還給他。”
這時門推開了,洪小杰出現了,他長嘆一聲:“十年了,我也一直睡不好啊,覺得呂龍你的魂來找我了,我以爲當時你真的死了,直到我爹收到莫名其妙的錢,我們才懷疑,是不是你還活着?那天夜裡我摸到你房裡,結果發現真是你,我們又發生打鬥,是國棟老弟過來才阻止了我們。現在我想到,我們不應該這樣了,十年的折磨,我已經受夠了。”
呂先生叫起來:“這十年我也受夠了,以爲小杰你被我摁下水淹死了。老天有眼,我們都沒有死啊。”
兩個人握手,相互懺悔。
最後商國棟問道:“就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們當時,究竟有什麼仇?”
洪小杰和呂先生都面露尷尬,小心而異口同聲地說,爲了追一個女孩……
“原來是情敵啊。”商國棟嘆了一口氣。
我說到這裡,連說口渴死了。榕榕連忙給我遞來一瓶礦泉水。本來她是打算帶一個暖水瓶和茶杯茶葉,我走到哪兒她都會給我泡茶喝,不過我嫌麻煩,我們不是到湖上的亭子間坐定了喝茶,而是說走就走,要到處亂逛的,所以帶着這些茶具顯然對她是一份負擔。我只讓她揹着一個小肩包,裡面放三瓶礦泉水。
她是不需要喝水的,三瓶水給我喝就足夠了。
我喝了幾口水問道:“這個故事有沒有懸念?”
“有。”她說。
“聽着有什麼感想?”
“果然是靈魂顫慄呀。”榕榕說道,“救人的後面是害人,害人的後面還有怨仇,怨仇的後面還有風流賬,溺水事件後還有第三者趁火打劫,而害人以後產生的愧疚,還不是單方的,而是三方的。確實設置得不錯。”
“不過,這種故事,我自己是不太喜歡的。”
“你自己不喜歡爲什麼還要編呢?”
“我不喜歡的是事件後來的發展,其實這個世界充滿的是怨仇和互害,還有趁火打劫,倒是那種出事後的相互愧疚卻少之又少,大多數傷害別人的人,反倒是雄赳赳氣昂昂,沒事一樣,甚至還把這種行爲看成勇敢,當成牛逼的資本。趁火打劫的則慶幸撿到便宜,還會用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來爲自己的行爲自辯。”
“所以你才設置這麼個結果,讓呂某在這十年裡靈魂顫慄,內心不寧,最後希望通過給洪師傅匯錢來作爲害死他兒子的補償。而洪小杰同樣也靈魂不安,一直處在自責當中,甚至包括洪師傅也在內心不安地生活着。還有就是商國棟大犯愧疚,他是一個趁火打劫的第三人,他爲他當年的行爲很自責,跑到洪師傅隔壁暫住就是想找機會還上那個皮夾子吧。”
“是啊,這樣的設置就讓劇情翻轉了,前面那些齷齪卑劣的勾當都得到了洗涮,人生的醜陋被盪滌了,每個人都進行了自我的救贖。這樣多好的。”
“但依你的意思,實際上不可能的吧?”
“對,現實裡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些幹了卑鄙勾當的人決不會有一絲歉疚之心的,反倒會理直氣壯,沾沾自喜。所以這個所謂的美好結局只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
我說到這裡,忽然打住,又意識到自己犯了大忌,公然講起什麼歉疚救贖之類來,那不是在賊窩裡罵賊氣嗎?
總是犯這種原則性錯誤。
我只好話頭一轉說:“甜甜,現在輪到你講一個了。”
“甜甜?”榕榕驚訝地望着我,一臉的愕然。
我竟然不自覺把她叫成甜甜,那是對遠甜的暱稱,但她的外表是榕榕,我不應該叫她甜甜。
“不不,我是叫你榕榕,輪到你講一個了,來碗雞湯吧。”我連忙改口。
她也意識到我叫漏了嘴,扭了扭嘴角並警惕地向四周瞥了幾眼,然後纔想了想說:“我只想起一篇小文來。算小品文吧。”
“那也行,越小越不好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嘛。”我問道,“什麼題目?”
“一條健美褲。”
“健美褲?聽起來很時尚嘛。”
“對,就是跟時尚有關的。她文章太短了,只有寥寥幾百個字,你不要笑話我。”
“幾百字也不錯,你先說出來吧,我欣賞欣賞。”
我們坐在亭子裡儼然成了談詩論文的兩個老學究了。
榕榕就說了起來——
那天回家,她把剛買的一條健美褲放在沙發上,就去了衛生間。當她出來時,看見媽媽把褲子抖開了,正貼着腰間比試着。她靈機一動,對媽媽說,這正是替你買的,可以穿穿看。媽媽連連搖頭,說她這麼大歲數,穿健美褲走出去,會被人笑話的。
她拿來一個相機,說:“那你就在家裡穿吧,我給你拍些照,咱們自己欣賞。”
媽媽穿起了健美褲。她指揮媽媽擺姿勢。照拍好了,她當場輸入電腦,並用打印機打出幾張。母女倆一邊看一邊談笑。
這以後,她覺得,媽媽走路都昂首挺胸的,彷彿年輕了好多歲。
可是不久,這幢樓發生了一場火災。家中之物付之一炬。
火災過後,她們被另外安排了一個住所,也得到了賠償。傢俱什麼的都重置,煥然一新。
可她卻發現,媽媽顯得悶悶不樂。她問媽媽,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被燒燬了?媽媽搖着頭說,沒有,沒有。隨即輕輕嘀咕一句:“就是那條褲子,還有……照片……”
她心頭一動。明白了。
印出的照片給燒燬了,連電腦和相機都不復存在。她一直在心痛那些照片,原來媽媽也有此痛。
她又買來了一條健美褲,要媽媽穿上。媽媽卻搖搖頭說:“算了吧,我現在沒心情了。”
她叫媽媽坐在沙發上,然後給她套上健美褲。一邊套一邊說:“我記得,在我小時候,當我因爲某件事而心情不好時,你總是給我梳頭,編兩個小辮,繫上漂亮的紅綢,再給我的嘴上抹上點口紅,在我小臉蛋上抹點胭脂,拉我到鏡子前,讓我美美地欣賞。於是我就什麼煩惱也消失了……”她命令媽媽擺姿勢。終於,媽媽笑了,積極地擺起酷來。
從此以後,媽媽又恢復了那種昂首挺胸的樣子。
生活中親人之間最貼心的關懷,就是這種點滴的相互鼓勵,貌似不是生活的主菜,也可以忽略過去,但正是這細微的關心,給生活帶來更多的溫馨……
榕榕講完後含笑說道:“太短了,我自己都感覺不過癮。”
“挺好的雞湯嘛,多孝順的女兒哪。”我誇讚道。
她嘻嘻一笑說:“我是被你逼急了才臨陣磨槍編出來的。這樣算我完成了一個任務。接下去又輪到你講了。”
“我也講一個短的吧。”我說道。
“不行不行,你必須講長的,短的就留給我來講,如果你也講短的,咱們就像下跳棋了,節奏太快,不理想。應該是你講長的,越長越好,然後在空隙時間裡我再講個短的調節一下氣氛,再由你接着講。”
“越長越好?那我不是成了評書專家了?”
“對啊,你在我面前就是評書家,最後能講一個長篇的,從頭往下講,我才聽得過癮。”
“那不行,要是講長篇不得累死我。”我忽然靈機一動,說道,“我曾經醞釀過一個故事,但只開了個頭就沒有往下構思,現在我把開頭說一說,你來幫我完善內容,可以嗎?”
“什麼時代的?”
“民國的。”
“唷,那我不擅長啊。”她又慫恿我,“你先說一說吧,如果我能幫一定幫,如果我幫不了,你也可以獨自往下挖掘。”
這個故事我曾經剛構思就放下了,因爲後面的情節都沒有鋪開。既然現在一時也沒新的東西可講,不如就把這個掉牙的東西拿出來說一說,如果榕榕能幫我完善一下,提出她的看法,那我說不定就能將整個故事構思完成了。
“好吧,我先說一說。”
“什麼題目?”
“雙將黃金戰。”
“雙將?哪雙將?”
“一個是湯恩伯,另一個嘛,呵呵,先不說,到後來纔會大白的。”
我說起來——
1945年8月日本投降後,淞滬警備司令部從重慶遷回上海。這天一輛軍用卡車開進了司令部大院,車上裝的是從重慶運回來的黃金。鐵箱子被擡進後面一個地下室存放。司令部由湯恩伯兼任司令,由於他人在南京,這裡由樑副官負責。點齊了數字後,樑副官用電話向湯恩伯彙報。湯恩伯隨口問:“你們有沒有開箱驗一驗?”樑副官說箱子上都貼有封條,他們不敢私自打開。湯恩伯提醒道:“貨從外面運來,總是要當面驗審的,這點規矩都不懂?”樑副官就命後勤處於處長去地下室驗貨。一會兒於處長驚恐地跑來,說箱子裡裝的不是黃金,而是石塊。
樑副官親自跑到地下室,將所有的鐵箱子打開,裡面沒有一塊黃金。
黃金被掉包了。湯恩伯聞知暴跳如雷。此事驚動了戴笠,急忙命令手下行動起來,儘快偵破此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