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屏公主施施然站起,嘲諷地看了一眼東海五皇子,然後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準備用心聆聽愛人的曲音。
“唉——”站在樓上的靜月見到此種情形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月兒,爲何嘆氣?”宋站偉不解地看着靜月問道。
“雙人合一的琴技這次怕是沒機會見識到了!”靜月心中責怪東海五皇子的故意鬧事,她在現代聽音樂會的時候,曾經看到過男女合奏過鋼琴,那種天衣無縫的表演,讓她歎爲觀止。
當靜月看到董明哲和芊屏公主同坐一案時,就想着是不是能再次見識到那種讓她難以忘懷的雙人合奏的情形,卻被東海五皇子給攪和了,心中有遺憾劃過。
“宋二小姐,這董明哲一人的琴音也是不容小看,如果可以,在下希望你能堵上耳朵!”夜雲天的眼睛看向董明哲時,突然變得深沉起來。
“夜雲天,爲什麼?”木商商傻笑着挨近夜雲天問,但是夜雲天避開了她一些。
“聽過你就知道了!”夜雲天淡淡地說道。
就在這時,董明哲的琴音如泉水叮咚般地傳來,琴音起的時候,靜月像前幾次一樣,依舊閉上了眼睛。
只是,隨着董明哲的琴音,靜月覺得自己來到了叢林深處,然後在佈滿荊棘的林中拼命地奔跑,她身上幹練的迷彩服被匕首劃開了好幾道,鮮紅的血浸透在衣服上,左手手臂中彈處,已經被她簡單地包紮,但是彈頭還留在肌膚深處,隨着劇烈地跑動,傷口一次次被拉開,鮮血滴落塵埃。
身後是一聲聲越來越近的槍聲,她不顧一切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希望能跑出這片叢林,逃離這片危險之地。
叢林的夜總是來得特別地早,精疲力盡的靜月依靠着一棵粗壯的大樹休息,就在這時,突然從樹上跳下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他大而無神的眼睛呆滯地看着靜月,但是他手中的匕首卻亮的讓人心驚。
靜月知道這是被叢林僱傭兵從小訓練的已經失去心智的毒童,他們手腳靈話,身體敏捷,三歲會玩匕首,五歲就會用槍殺人,在他們的意識中只有服從命令和殺人。
很顯然,小男孩得到的命令就是截殺她,此時的靜月戰鬥能力急劇降低,只有殊死一搏。但是她不想殺掉這個小男孩,所以當小男孩招招朝她命脈撲來的時候,靜月儘量閃躲,想把男孩打暈。
男孩的眼睛就像叢林裡的野狼一樣,開始發出嗜血怨毒之光,靜月心知再這樣耗下去,她只有死。於是,她一個巧勁,直接打落男孩手中的匕首,然後用手掐住他的脖子。
要親手掐死一個孩子,這對靜月來說是最大的精神考驗,她辦不到卻又必須要辦到,如果男孩完不成任務,回去也是死。就在男孩臨死的那一刻,他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淚,就是這滴淚讓靜月最後的心理防線坍塌,她鬆開男孩脖子的剎那,自己也昏了過去。
愧疚、恐懼、脆弱……就像洪水一下子衝開了閘口,靜月怎麼控制自己都不行。她被董明哲邪氣的琴音撞開了催眠後的那道門,然後掉進了無比的深淵之中,直到有人給了她重重一擊,她才陷入無知的黑暗之中。
一直站在靜月身邊的蕭辰域和宋站偉幾人都嚇壞了,他們誰都沒想到董明哲略帶些攝人心魄的琴音竟然讓靜月的反應這麼大。
靜月一年前就開始修煉內功,她自身的定力也一直很強,所以蕭辰域並不擔心靜月被董明哲的琴音所惑,看來靜月的心中也有他無法探知的隱藏很深的那一塊地方。
夜雲天更是心中一慌,董明哲開始彈奏的時候,他就用內力抵抗了邪音,但是卻發現站在窗口閉上眼睛的靜月,先是身體微微一顫,進而是雙手緊握成拳,接着竟然頭上冒汗,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甚至雙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胸口,痛苦異常。
蕭辰域第一時間將靜月敲暈,然後從腰中拽下玉佩,貫穿內力,直接朝臺上的董明哲扔去,不過不是衝着董明哲,而是衝着他手下的琴。瞬間,琴斷兩半,邪音停止。
蕭辰域抱起靜月,直接從窗口飛身而下,隨後幾道身影也跟着飛下。還沒等樓外的人羣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蕭辰域幾人就已經消失在街尾了。
宋景祁和宋站偉、宋戰明都想讓蕭辰域把昏過去的靜月抱到宋家,但是此時的蕭辰域就像十八層地府閻羅一樣,任何人靠近他或者惹怒他,下場就只有死。
胡太醫又一次被人扛進了越王府,這次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給摔進了房間。
“別廢話,快來看看她!”蕭辰域見到胡太醫,冷臉說道。
胡太醫察覺氣氛濃重,直接走到牀邊給靜月搭脈,發現此時靜月的脈象平穩,並沒有任何異常。於是,胡太醫就將自己看脈後的結果告訴了蕭辰域。
蕭辰域站在牀邊沉思良久,胡太醫和宋景祁幾人也一直在房間裡守着靜月,但是都沒有靠近牀邊一些,因爲每次一靠近,蕭辰域的眼神都像要殺人。龍五走到他們身邊,告訴他們最好此時不要輕舉妄動。
最後,宋戰明實在忍不住了:“越王爺,你到底想幹什麼?我們家月兒怎麼樣了?”
“她不會有事!”蕭辰域冷冰冰地說道。他坐在牀邊,把靜月扶了起來,然後在靜月的身上一點,接着靜月就睜開了眼睛。
睜眼的那一剎那,靜月恍然覺得自己還在叢林之中,她驚恐不安地看着自己的雙手,然後全身發抖。突然,一雙有力的臂膀環住她,讓她動彈不得,擡眼朝身後望去,靜月看到了蕭辰域那雙擔憂而又心疼的眼眸。
“域,我沒事!你們可以都先出去嗎?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靜月終於知道爺爺和林瑞爲什麼不想她記起這段叢林中的回憶了,因爲清醒之後的她,心中有一股無法控制的力量,想要瘋狂地叫喊,想要把所有的愧疚和不安都通過毀滅來發泄。
“我陪着你!”蕭辰域能感覺出靜月體內那股不安的力量,他怕她傷到自己。
“不要!你們全都出去,出去!”靜月直接用喊的。
“好,我們出去!”蕭辰域深深地看了一眼靜月,然後起身離開,順便把宋家的人也逼出了房間。
房門一關,他就守在門外,誰都進不去。忽然,房間裡傳來靜月歇斯底里的叫喊聲,接着是茶盞和瓷器被瘋狂摔碎的聲音。
夜雲天甩開木商商飛身到越王府的時候,就聽到房間裡靜月淒厲的叫喊和嚎啕大哭的聲音,但是蕭辰域緊繃嘴脣,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外,而宋家人各個都焦急不已地望着房內。
受不了靜月的痛苦,夜雲天要闖進去,但是被龍五和宋戰明攔了下來。
半個時辰後,房間裡的動靜小了,然後又過了二刻,房門從裡面打開了,收拾整齊只有眼睛紅腫的靜月,笑着走了出來:“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我沒事了!”
宋景祁快步走到靜月身邊,十分擔憂地看着她問:“月兒,你——真的沒事了?”
“嗯,大哥,我沒事了!看來我的定力還不夠,輕易就被撩撥了心智,呵呵!”靜月儘量用玩笑的口吻說道。
“月兒,大哥送你回家!”宋景祁拉着靜月的手就要走。
蕭辰域始終不發一言,靜月看了他一眼,始終微笑着,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對宋景祁搖搖頭說:“大哥,沒事的!我不想娘擔心,下午還要去觀看四藝比賽呢!越王爺,到了你越王府,不會不管飯吧?”
“龍五,傳膳!”蕭辰域說完轉身就走了,只留給靜月一個看不懂的背影。
靜月幾人在越王府吃完飯,並沒有回宋府,而是又去了福滿樓,這也是靜月的意思,宋家的幾個男人都拗不過她,害怕她情緒受影響,只好聽從她的意思。
站在福滿樓頂層雅間的窗戶邊,靜月等了很久也沒有見到蕭辰域的身影,她突然莫名地感到有些失落。
“月兒,你怎麼了?”沒有了木商商在身邊,夜雲天又恢復了對靜月的親近。
靜月搖搖頭,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臺上開始表演的康承傲身上。
康承傲的琴音猶如戰鼓陣陣,直搗人心,彷彿帶人進入了兩軍交戰之中,到處是廝殺和吶喊。
宋景祁和夜雲天都擔心康承傲帶有殺伐的琴音再讓靜月失常,但是靜月一直表現的很鎮定,似乎只是在享受琴音,而沒有被琴音再牽引。
接下來是東海五皇子、芊屏公主、範文清、袁映夢和孟旭幾人的演奏,雖然這些人各有千秋,但是比起都靈兒、李妙兒和董明哲都稍遜一些。
最後表演的是蘇詠琛和範博文,這兩個人是知己也是對手,從小到大,或許是因爲蘇墨客和範之的名氣,他們二人的兒子也常常被拿來比較,尤其是同樣天資聰穎的蘇詠琛和範博文。
以前,每年蘇詠琛和範博文都要相約見面,然後互相切磋四藝,他們對於彼此可謂十分了解,而兩人的才學也是不相伯仲。這一次四藝比賽,他們根本不是爲了什麼彩頭,就是爲了一個字“鬥”。
所以,最後兩個人是一起表演的“鬥琴”。琴案相對而置,兩位逸羣之才的倜儻俊男相對而坐,高山流水般的琴音此起彼伏地流淌出來。
蘇詠琛和範博文的琴音對於靜月似乎有安撫作用,他們琴音中的豁達、高遠、淡泊和安寧,讓靜月原本急躁的心徹底平靜了下來。
看着靜月臉上舒適的笑意和輕鬆,宋景祁和夜雲天幾人才放下心來,他們不知道她聽了董明哲的琴音之後爲什麼會那樣,但是她能這麼快地讓自己鎮靜下來,其中的毅力也足以令他們佩服。
琴藝比賽全部表演完之後,也已經接近傍晚,最後就是評判出誰纔是這場比賽的最終獲得者。
經過五位評判人最後的裁決,都靈兒以領先李妙兒一票奪得了琴藝比賽的冠軍,而其中琴藝高超的董明哲因彈奏了邪音,評判人認爲有失妥當,不可爲勝,而蘇詠琛和範博文不像是在比賽,倒像兩個好友鬥琴,再加上東海五皇子說他們違反了比賽規定,最後的勝者便是都靈兒。
很奇怪的是,一心想奪取勝利的東海五皇子,在公佈最後結果的時候,倒是沒有搗亂,反而率先給西漠國送上了彩頭,這一點倒讓樓上的靜月起了疑心。
等到靜月回到宋府的時候,卻發現蘇氏、孫氏和夏氏幾人焦急地等在門外,一看見她進門,全都圍着她問來問去:
“月兒,快讓娘看看,你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月兒,快讓五嬸瞧瞧,覺沒覺得身體有不對勁的地方?”
“大嫂、五弟妹,快讓月兒迴歸夢院休息一下,爹已經讓宋福去請胡太醫了。”
靜月看着極度關心她的蘇氏、夏氏和孫氏,不確定地問:“娘,四嬸,五嬸,你們——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難道自己今天在越王府發生的事情已經傳出來了?
“娘聽說,你——你病又犯了?”蘇氏問得小心翼翼,以往靜月“犯病”,宋老爺子都告訴她是靜月假裝的,可是她的心裡一直沒底,靜月是大病一場突然好的,難保不會受了什麼刺激,再變成以往癡傻的模樣。
今天,她去給宋老爺子送剛煲好的湯,恰巧聽到有人告訴宋老爺子,靜月在觀看四藝比賽的時候,突然癡病復發,被越王爺直接帶到了越王府,聽說差點沒把越王府給攪的雞犬不寧。
等到琴藝比賽結束之後,靜月癡病復發的傳聞,一傳十、十傳百,沒多久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而且傳得有鼻子有眼。
“娘,我沒事!胡太醫已經給我看過了,我想先去休息一下!”靜月柔笑着說道。
正在此時,宋福也已經領着胡太醫急匆匆地回來了。
靜月爲了讓蘇氏幾人安心,只好再讓胡太醫爲她把脈。結果和在越王府的時候一樣,胡太醫沒有發現靜月的身體有什麼異常。
聽到胡太醫說靜月的身體一切正常,蘇氏幾人這才放下心來,派人給宋老爺子說了一聲之後,就讓靜月回了歸夢院。
一回到歸夢院,靜月先是喝了一碗冷霜煮的銀耳粥,然後洗漱一番之後,就進了書房。
“小姐,您今天身體不舒服,還是早點休息吧!”冷雨、冷霜幾個丫鬟都勸靜月早點休息。
“我知道了,你們都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在書房待會兒。”靜月在書案前坐了下來。
“小姐,您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了?”冷霜察覺靜月的臉色有些蒼白,覺得她似乎正在隱忍什麼。
“我沒事,你們出去吧!”靜月保持微笑地說道。
可是,等幾個丫鬟一離開書房,靜月就深呼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然後右手緊緊地按着左胸口,開始努力地讓自己保持鎮定,同時也不忘自我催眠:“靜月,沒事的,沒事的,你必須要殺他,不殺他,就要被他所殺,你不是真心要殺那個孩子的。”
“靜月,不要這麼不中用,你殺那個孩子和殺那些毒販和恐怖分子都是一樣的,他們雖然年紀不同,但都是惡人。你沒做錯!”
“靜月,你要堅強,那條路是你自己選的,你不能因爲這件事情就毀了你自己,毀了你身邊人的生活,你必須接受這一切,必須接受你曾經殺死了一個孩子。”
……
就是靠着不斷地自我催眠,靜月慢慢地讓自己恢復了最初的理智,就在此時,突然一陣具有極強安撫作用的琴音傳來。
這琴音比都靈兒的更能打動人,比董明哲的更能牽動人心,比蘇詠琛和範博文的更深遠,就像清心的咒語不斷地在靜月的四肢百骸不急不緩地流過,讓她全身都舒適極了,慢慢地隨着這琴音,靜月微笑着進入了夢想。
等到靜月沉睡了,房門才被輕輕打開,一身黑色錦袍的蕭辰域走了進來,他的身後是抱着一把古琴的龍五和擔心靜月的四個丫鬟。
蕭辰域抱起靜月,將她送回了房間。跟在後邊的五人,臉上表情各不相同。冷雨的臉上是淚,冷霜的臉上是心疼,冷葉的臉上是擔憂,冷眉則是無表情。
至於龍五,他的臉上則是微微地喜。因爲今天在越王府,自家主子沒陪未來王妃吃飯,並不是因爲他在生氣,而是一個人回到了書房,重新拿出了當年仙空老人留給他的千脈清心咒。
千脈清心咒乃是仙空老人特意爲蕭辰域尋來的,目的就是希望通過彈奏此咒,讓蕭辰域化去心中的仇恨。
但是蕭辰域不想忘記仇恨,所以他一直將清心咒的琴譜束之高閣,直到今日爲了靜月重新拿出來,而且一個下午都留在越王府專心練習此咒,希望此咒能夠讓靜月心神安定。
蕭辰域沒想到千脈清心咒真的對靜月有效,既然如此,爲了她,他願意和自己做爭鬥,哪怕將一腔仇恨的骨血換去,他也不想再看到靜月那樣痛苦隱忍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