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溟先生的博學多才是世人皆知的,他一回到王都,奔着他的名聲而來的達官顯貴就絡繹不絕。但都被空溟先生一一拒絕。
如今這些府衙的捕快和衙役都不見了,想來也是聆聽聖人之言,受世間真理的洗滌去了。
但師兄弟幾人見到空溟先生的時候,當世大儒正頂着深深的黑眼圈在打馬吊。在一片馬吊聲的薰陶之中,衙役們已經是痛不欲生。
空溟先生不但有經世之才,在打馬吊一事上也是一點就透。起初他來此處,本想聞絃歌雅意,同鴻儒談笑。一不留神圍觀了一局馬吊,從此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他天資聰穎,尋常人根本打不過他。直贏得空溟先生殺紅了眼,而衙役們被盤剝得荷包都翻了過來。
師兄妹七人看到這樣的畫面,只覺得心中的某樣東西瞬間崩塌了。
柳諾凡連忙喝止了三個衙役,屏退了衆人。空溟先生意猶未盡地捏着手裡的牌,嘴裡念念叨叨着剛纔的牌局。
師兄妹七人這才正式行了大禮。
空溟先生理了理衣袍,正色道:“此次突厥一役,你們做得不錯。尤其是小七,毫不知情,卻還是將事情辦得妥妥當當。”
蘇青簡聞言,忽然擡頭道:“師父,徒兒有一事不明。”
“講。”空溟先生摸着牌面,心中還在猜測着手裡是什麼牌。
“此次突厥一役,師父既然早知道盛秋懷的陰謀,爲何不在王都之時就加以阻止?這樣拖延下去,戰火蔓延,豈不是生靈塗炭?我現在總覺得,我們師兄妹七人的官位,都是用大業百姓的血換來的!”
這一番話出口,空溟先生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牌。他微微眯起眼睛,盯着蘇青簡看了片刻。終於捻着花白的鬍鬚道:“小七,你話中的意思,是否是認爲爲師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功名利祿而妄造殺孽?”
“小七不敢,只是在回王都的路上看到生靈塗炭,多少村莊一夜之間盡皆化爲枯骨,心中困惑難解。”
“那麼你可曾想過,此次計謀不成,突厥人會如何?”
蘇青簡沉思了片刻,低聲道:“會......再生一計......”
空溟先生頷首:“還不算太笨。突厥人野心勃勃,這近五十年來百般騷擾,如跗骨之蛆,除之不
盡。倘若迎頭重創,今後還會有更多的百姓死在突厥人的鐵蹄之下。”
蘇青簡聽完空溟先生這一番話,終於心中拜服。師父果然是師父,思慮總比她更深一層。
“你們任務完成得確實不錯。若不出我所料,如今也是加官進爵,一戰成名了。”
陸天杭上前拜道:“一切都是承蒙師父教誨。”
空溟先生扶起陸天杭,朗聲笑道:“都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自身。你們能有今日的成就,也都是你們自己的造化。不過爲師現在還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們。”
師兄妹七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凝神聆聽師父發佈的任務。
“小七,你上前來。”空溟先生擡了擡手。
蘇青簡不明所以走上前去,空溟先生輕輕扶住了她的手肘:“師兄妹七人之中,你受的苦最多。爲師還記得當年爲了進師門,你是赤足踏過燒紅的木炭,一步步走來的。其間數次跌倒,又忍着痛爬起來,哭着走完了全程。”
提起此事,師兄弟六人都覺得心中像是阻塞着什麼。
“你知道爲何你要吃這些苦頭麼?”空溟先生擡眼看着蘇青簡。
她猶疑了片刻,低聲道:“天將降大任。”
“非也非也。一切都與你的命數有關。”空溟先生指了指師兄弟六人,“當年大業的國師夜觀星象,算出了六名星辰下凡。便是你的六位師兄。”
舒少源不解道:“不是七位嗎?”
空溟先生搖了搖頭,長嘆了口氣:“若是七位,小七便該與你們一樣,單憑生辰八字便能入選。但當年國師還算出了另一個星象——危月燕降世。”
最後五個字如驚雷一般落入所有人耳中,蘇青簡亦是驚駭。但回想起此前在蘇家遭遇的種種,又覺得如夢初醒。
這危月燕的星象十分凶煞,何況她還是危月燕降世。這幾乎跟掃把星轉世沒什麼區別了,也難怪蘇家人不喜歡她。
空溟先生拉着蘇青簡坐在了他身旁,聲音低沉而緩慢:“不僅如此,國師觀測出危月燕衝月。這世間,向來是帝后日月同輝,倘若是危月燕衝月,必定是危及皇后。只不過你危及的,不是現而今的皇后,而是未來的皇后。爲師得知此事,也是因爲一人。”
“誰?”
“你的兄長,蘇琅軒。那年他十四歲,冰天雪地拜在我的門外。等了一夜,差點凍成了雪人。爲師想,一個半大的孩子做到這般,也必定是有苦衷。便見了他。這才知道一樁駭人聽聞之事——”
師兄弟六人凝神靜聽。空溟先生輕輕握住了蘇青簡的手:“此事其實與你有關,不過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爲師現在交給你們的任務是——爲盛家洗冤!”
蘇青簡有些吃驚:“可是盛家多年前被滿門抄斬,如今只剩盛秋懷一人。聽說他們當年犯的是裡通敵國,謀大逆的罪行。這樣的罪,尋常是翻不了的。”
“倘若是尋常,爲師也不會讓你們七人去做此事。但盛家冤屈,七十三條人命,總不能平白就這麼沒了。”空溟先生拍了拍蘇青簡的手,“你和盛秋懷幼年曾有過婚約,此事便交由你負責。其他師兄弟都會配合你。”
蘇青簡一下子接了這樣的任務,頓時覺得心上壓了個重擔。她和白裕辰的事,本想告訴師父一聲,又不知從何提起。
師兄弟幾人聆聽空溟先生教誨,半日才準備離去。這剛一起身,空溟先生忽然叫住了七人,深情嚴峻:“爲師還有一事。”他頓了頓,掃了衆人一眼,“你們留下來陪爲師打馬吊!”
話音剛落,屋子裡揚起一陣風。片刻之後,偌大的房間裡只剩下空溟先生一人,這徹骨的寂寞讓空溟先生老淚縱橫......
師兄弟幾人出了府衙,陸天杭皺着眉頭道:“師父這事兒不是強人所難麼?要知道當年盛家謀大逆一事可是鐵證如山。不但有突厥可汗的親筆信,還在他家中搜出了突厥人送來的好幾箱財物。
更是在他們府中捉住了一個突厥的細作。當初盛家的兵馬也調來了皇城,準備逼宮。全王都的百姓都是知道的。”
舒少源頷首道:“這一段我在史書上看到過,當時若不是小七的爹及時趕到,誅殺賊首,恐怕今天的大業又是另一番面貌了。”
“可師父說盛家有冤,就必定有他的道理。總不能是師父有錯吧?”蘇青簡想起了在突厥大營遇到的盛秋懷。
“這倒是,從小到大師父都是神機妙算,從無任何差錯。既然如此,小七,你去查。四哥一定全力支持你!”舒少源一把握住了蘇青簡的手,滿目深情。
“好啊。我記得四哥你在大理寺當主簿,正好能接觸到各種卷宗,可以替我查查當年盛家一案究竟如何。”
“包在我身上。”
蘇青簡拍了拍舒少源的胸口:“我就知道四哥你最好了!改天請你喝酒。”說罷樂顛顛地走了。
舒少源欣慰地看着蘇青簡遠去的背影,對其他師兄弟道:“你們看,我和小七的關係是不是又近了一步?”
陸天杭扶着額頭,一臉心累的模樣。紀長希拍了拍舒少源的肩膀:“老四啊,你繼續努力吧。”說完,師兄弟幾人搖着頭各自離開了。
兩日的準備過去,之後便要各自上任。蘇青簡此前還託人向太子府中打聽了一下她那間宅子的事情,得到的回覆是,正在物色。
她算了算,纔過去幾日。她若是催促得緊也不大好,還是過幾日再說。
上任當天,蘇青簡一早便先來到了宣德門。等了片刻,這才見到三哥紀長希衣冠不整地往這裡趕。兩人同時千牛衛中郎將,所以約好一早同在此處上朝。
瞧見他這模樣,蘇青簡蹙眉道:“三哥,你這是——”話一出口,頓時被紀長希渾身的酒氣和脂粉氣衝得差點暈過去。
“正所謂,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三哥這是對酒當歌,享受了一下爲數不多的愜意人生。”紀長希說着打了個酒嗝。
“咱們這可是在宮裡當值,宮中規矩森嚴,你這模樣,早晚得出事。”
“沒事兒,我清醒着呢。”紀長希從袖子裡摸出一個藥瓶,倒了一顆藥嚥了下去,“你看,老五的醒酒丹,走幾步就清醒了。”說完紀長希七歪八扭走了起來。
蘇青簡無奈地上前,拎起三哥的一條胳膊架住了他。紀長希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錯了藥,一碰到蘇青簡,忽然發出了怪異的笑聲:“小美人兒,來陪大爺再喝一杯。”
“喝你大爺!”蘇青簡狠狠掐了紀長希的腰上,他嗷嗷叫喚了一聲。又粘了過來,嘻笑道:“小美人兒這就不乖了。女孩子家稍稍潑辣些是有味道,但還是溫柔如水小鳥依人來得可愛。可千萬
別學我那個師妹,野蠻暴力,像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