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廂,紀長希巴巴地將蘇青簡送回了蘇府。蘇琅軒一早就在蘇青簡的屋子裡候着,見她滿身是血的模樣,頓時又氣又急。
他一面扶着蘇青簡躺下,一面怒斥道:“上一次就吃了那刺客的虧,怎麼今次還要去逞能。你看你——”
紀長希嗤笑了一聲:“能讓師妹吃虧的人,整個大業也找不出幾個。師妹這一招叫做——苦肉計!”
蘇琅軒蹙着眉頭看向蘇青簡,她吐了吐舌頭攬住了哥哥的脖子:“你放心,我是有把握纔去的。這些傷看起來厲害,其實都是皮外傷。那個碧眼千絲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這是怎麼回事?”
紀長希端了盆熱水過來,一面擠着毛巾一面道:“師妹這一招叫欲擒故縱。由我把這人趕到皇上面前,讓皇上瞧瞧她是如何不顧性命英勇護駕的。這樣才能知道宮中也是兇險萬分,唯有師妹一片赤誠忠君愛國。”
蘇琅軒看着眼前滿身斑駁血跡的妹妹,忽然覺得她有些陌生。那個弱不禁風的小丫頭,不知道什麼時候竟也能這樣從容不迫地謀算人心。
他嘆了口氣,輕聲道:“阿簡,你還真是......長大了......”
蘇青簡聽到這話,垂下了頭來,像是犯了錯誤一般:“哥哥。我不是貪戀權位,只是在宮中,我和三哥有名無實,處處受人掣肘。動輒得咎。想要在宮中長久地生存下去,必須要一些實權。所以才......”
紀長希哼哼了一聲:“話說的好聽,恐怕醉溫之意不在酒吧。”
蘇青簡瞪了他一眼:“就你話多。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回你的溫柔鄉?!”
“沒良心的臭丫頭,要不是爲了你,我能放着軟玉溫香不抱,把血淋淋的你給扛回來嗎?!”紀
長希把擠乾淨的布往蘇琅軒手中一塞,“罷了罷了,三哥被過河拆橋的臭丫頭傷了心,要找個美人好好醉一場了。”說完伸着懶腰出了蘇青簡的閨房。
蘇琅軒接過那塊布,替蘇青簡擦乾淨傷口上的血跡。她的傷已經不流血了,但皮肉翻卷,看起來傷得不輕。
“阿簡,這樣的傷,你經常受麼?”蘇琅軒滿眼的心疼。
“小時候經常受傷,長大了就很少了。”蘇青簡從荷包裡取出一瓶傷藥,“不過五哥給了我這生肌散,塗了連疤都不會留下來。不礙事的。”
她說得越是輕巧,蘇琅軒越是心疼。
原本她也是世家之女,雖不如嫡女那般風光,卻也該是個養尊處優的小姐。可現在,爲了掙她的前程,卻需要她這樣傷害自己來換取。說到底還是他這個哥哥沒用,不能保護她。
蘇青簡看着蘇琅軒沉峻的面色,大氣都不敢出。也不知道哥哥是不是生了自己的氣,所以哪怕他不小心碰到她的傷口,她也不敢出聲。
就這樣靜默着敷好了傷口,蘇琅軒端着滿盆的血水走了出去。他關上門的時候,蘇青簡還聽到了一聲嘆息。
她慢慢閉上了眼睛,沒有多想,很快睡了過去。
這一連將養了數日,蘇青簡的皮外傷很快就好了大半。聖上準了她七天假,閒來無事,蘇青簡便決定把師兄弟幾個召集起來開個會。
於是黃昏時分,師兄弟七人便聚集在了王都一家久負盛名的酒樓裡。
這酒樓之所以開得紅火,也源於它提供了一項特殊的服務——密室會談。
酒樓之中建了多間密室,都藏在看似尋常的包廂之中。門外是會有小二守着的,所以達官顯貴都愛來這酒樓。
當然,知道酒樓這個秘密的,非是多年的熟客不可。
而師兄弟七人當中,舒少源最愛結交些文人雅士。與這店家熟得很,故而知曉了這一去處,所以讓師兄弟幾人先後進了酒館。
以他們的功夫,想要避開耳目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紀長希歪斜地靠在案子旁,周身散發着粘膩的脂粉香。大師兄陸天杭和四師兄舒少源正聚在一起不知嘀咕什麼。
其他三個師兄性子比較沉靜,便只是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蘇青簡呷了口茶,不疾不徐道:“是不是該談談正事兒了?”
她一開口,舒少源便棄了陸天杭,坐到了蘇青簡的身邊。其他幾人依次坐定。陸天杭不解道:
“小七,你這忽然找我們來,還神神秘秘的,這是出了什麼大事麼?”
“要說大事倒也沒有。只是近來在宮中當值,有了不少發現。想起師父交給我的任務,所以想和師兄們交流一下各自查到的內容。”蘇青簡說着看向舒少源,“四哥,你在大理寺近水樓臺,你查到了什麼?”
舒少源頭一個被點名,喜不自勝,連忙清了清喉嚨道:“頗有些發現。”
“什麼發現?”
“我發現,當年的卷宗,都被人燒燬了!”
這晴天霹靂猝不及防,蘇青簡頓覺愁雲慘淡,一臉憂傷道:“這可怎麼辦?”
舒少源呷了口茶,不疾不徐道:“師妹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四哥我還是在藏書閣的史書裡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蘇青簡重新燃起了希望,滿臉希冀地瞧着他。
面對師妹熾熱而渴求的目光,舒少源這才心滿意足地說道:“是這樣的,當年盛家滿門抄斬。對
外的罪名是賣國通敵,謀大逆。可證據看似鐵證如山,卻也經不起推敲。信件可以僞造,證人也能收買。但聖上輕易就信了,審問也不是三司會審。而是聖上親自訊問了幾句,就判了滿門抄斬。你不覺得奇怪麼?”
蘇青簡點了點頭:“詳細的情形我不太明白,不過我近日聽到了宮中一些舊聞。直覺好像與盛家有關。”蘇青簡將自己在牢裡聽到的事情講給了幾位師兄聽。
幾人都是聰明人,故事一說,便都知道了問題出在哪裡。
陸天杭搖着頭道:“所以說吧,這些人都不會做生意。先皇后和藍玉夫人,一個兩個機關算盡,到頭來還是別人得益。”
師兄弟幾人點了點頭。舒少源也難得嚴肅了起來:“師妹,你的直覺確實很準。你知道,先皇后的閨名叫什麼嗎?”
蘇青簡搖了搖頭。
舒少源輕嘆了口氣,幽幽吐出了三個字:“盛離紗。”
聽到這個姓,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切都連起來了!難怪盛家當年遭此大劫,原來問題出在後宮。當年太子逼宮不成反被殺,連帶着手握兵權的盛家也慘遭族滅。
如此看來,這謀大逆的罪名倒是坐實了。可爲何師父還要他們爲盛家伸冤?
舒少源見蘇青簡若有所思,便道:“師父既然交代了,便自有他的道理。而且我最近聽到一些同僚說,那個盛秋懷好像要來王都了。”
“他來王都?”蘇青簡蹙眉道,“突厥人不是敗了麼,怎麼他還敢到這兒來?”
“聽說突厥內亂,盛秋懷另擇明主。輔佐新的王子成爲了突厥的世子。不過突厥元氣大傷,一時半會兒在邊界掀不起大浪。這一仗輸得慘,所以前來發了降書議和。”
紀長希嗤笑道:“要我說,這事兒也太巧了。”
“我倒覺得是因果使然。”蘇青簡蹙眉瞧着紀長希,“三哥,我怎麼覺得你滿腦子都是陰謀詭計的。”
紀長希騰地坐直了身子,不悅道:“我說錯了嗎?你們想想看,自從回到王都,我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奔着盛家來的?哪怕是立戰功,也都是奔着這官位去的。可咱們師父是誰,當世大儒啊,功名利祿如過眼雲煙。爲什麼偏偏要我們投入到這官場裡?”
這話一說出口,蘇青簡掃了眼四下的師兄們。看他們的神情,似乎也是贊同紀長希的話的。
她又未嘗沒有懷疑過,但事情既然牽扯到了邵承玉,她就不可能坐視不理。
“其實想這麼多也無用,既然做了,就把事情搞個明白。”蘇青簡扯了扯舒少源的衣袖,“四哥,你還知道些什麼?”
“其他的一些史書還未及時編纂,應該還在宮中。”舒少源指了指柳諾凡,“老六現在不是在翰林院麼?那些個還未編纂的史冊應該都在那裡。”
柳諾凡頷首道:“史冊是在翰林院,不過那是朝堂和宮中大事的記載。很多不足爲外人道的細節倒不在翰林院,而在宮中的藏書閣裡。”
紀長希想了想道:“老六,你的意思是宮中的彤史?”
“起居錄中或許也能查得一二。”柳諾凡補充了一句。
蘇青簡蹙着眉頭爲難道:“這可難辦了,宮裡這些東西最是難接觸。尋常人根本看不到。”
紀長希提醒道:“你看不到,可不代表元貴妃看不到。”
“姑姑?”蘇青簡搖了搖頭,“她又不掌六宮,哪兒能看到這些。”
“倒也是。”紀長希若有所思道,“你姑姑畢竟是蘇家的人。若是冒然向她提起,必定會引起她的猜疑。這樣吧,這事兒交給我去辦。”
蘇青簡點了點頭。眼下要調查這多年前的案子,也只能從細枝末節上下手了。總不能她直接跑到盛秋懷面前問他:“誒,當年你們全家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