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上次, 師父瞞着她,讓六個師兄去執行任務。要不是她機警,根本就是被師父當槍使。
可這一次, 凡此種種, 如果都是師父的計劃, 那也太可怕了。
“其實, 師父那天除了交給你一個任務之外, 也交給了我們六人任務。但是每個人的任務內容都不一樣,並且互相是不知情的。”舒少源說得很慢,似乎因爲受了傷, 連說話也很費力,“別人的任務我不清楚, 但我的任務是, 在京城中培植勢力, 以便暗中蒐集信息。”
“所以你經常出入風月場所,爲的就是利用像玲瓏這樣的人來接近達官顯貴?甚至是太子。”
舒少源點了點頭:“但我沒想到, 玲瓏會叛變。”
蘇青簡沉吟了片刻,忽然道:“那紀長希呢?他是不是也有任務?”
“這一點我問過盛秋懷,據他所說,當初他的計劃想讓阿史那木託帶你離開。但沒想到中途邵承玉出現了。如果你肯再去相信老三的話,這可能就是他的任務。”
蘇青簡皺起了眉頭:“可是四哥, 你有沒有想過, 師父讓我們做這一切是爲什麼?”
舒少源搖了搖頭:“師父下達的命令, 有時候要很久以後才能明白他的用意。”
蘇青簡沉吟了片刻, 起身負手踱了幾步。像是在思忖什麼, 舒少源看着她的神情,忽然想起來昨晚的事情, 忙問道:“你昨晚記起了什麼?”
“所有。”
這簡單的兩個字,舒少源卻知道其中的分量。很多事情,隔岸觀火固然清晰。但許多隱藏在濃煙之中的真相卻只有當事人自己才能明白。
蘇青簡從前什麼都不在乎,可是自從她回憶起一切之後,她忽然明白了自己身上擔負的責任。
猶豫了片刻,蘇青簡對舒少源道:“我記起我爹來了。他從小對我很好,每一次相見,他都會教
我很多東西。還送了我一本槍譜。那是他畢生所學,他讓我好好保護自己。”
盛大將軍原本對於蘇青簡來說,就只是一個已逝的陌生人。但現在,他是那樣鮮活。他抱着她蹲在紫藤樹的架子下一起看螞蟻,告訴她許多做人的道理。
種種過往歷歷在目。
但蘇青簡記得最清楚的,是有一日她躲在盛家的假山石之中和盛影兒玩捉迷藏。可惜盛影兒累得睡着了,她就躲在那裡一直等。
結果等來了盛大將軍和一個男子。那人一襲青衣,眉目清俊。蘇青簡當時還不太懂事,卻覺得這個人像是畫裡的仙人。
他將三個錦囊交給了盛秋懷,兩人聊了許多。最後,她恍惚聽到盛秋懷說了一句:“既然是我有錯在先,那一切就都衝我來吧。”
那天之後,蘇青簡就再未見過自己的爹爹。沒多久,就發生了蘇府中的溺水事件。
“如今想來,這個男子很可能就是當年的國師。”
“那天盛大將軍有沒有什麼反常的。”舒少源沉吟道。
“後來我在假山石裡睡着了。醒來的時候,是在盛影兒的房間裡。皇后原本陪着她,但是那時候她已經離去了。”
這其中一定是有某種關聯,只是她錯過了。
這一切恐怕還要到宮中去找到答案。舒少源站起身,輕聲對蘇青簡道:“你今日也累了,還是好生歇着吧。”
“你的傷真的不礙事麼?”蘇青簡關切道。
舒少源笑着捏了捏蘇青簡的臉:“還算你有良心,知道關心四哥。沒事兒,四哥皮糙肉厚,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蘇青簡雖然不放心,但四哥既然這麼說了,她便沒有多問。
這一趟匆匆相聚,交換了一下情報。隔日清晨,蘇青簡就進了宮。
皇后臉色並沒有她想象中的好看,但見了她,還是露出了一絲寬慰的笑容。她拉過她的手,走到簾幕後面。桌上爲她準備了許多好吃的糕點。
“阿簡,這次你做得很好。在外面這幾日是不是受苦了?”皇后越是溫柔款款,蘇青簡越覺得這個女人可怕。
她猶疑了片刻,抓起了糕點,笑着對皇后道:“不辛苦。孃親,我還想告訴你一件開心的事情。”
“什麼事?”
“你就要當外婆了!”蘇青簡另一隻手從衣領裡取出了那天從池子裡找到的珠子,“我要把孃親你送我的東西送給我的孩子。你說好不好?”
皇后愣住了,她失神地看着那枚珠子,兩隻手都在顫抖。蘇青簡繼續將糕點往嘴裡送,就在她一口即將咬下的剎那。皇后忽然重重拍在她的手上。
那糕點翻卷着滾落在了地上。皇宮之中,地面也是纖塵不染。所以雪白的糕點依舊是雪白的。
她不解地看着皇后。她像是掩飾一般捉住了她的手:“孃親忽然想起來,這糕點放的時間久了,
你還是別吃了。這幾日你也累了,好好歇息吧。”
蘇青簡點了點頭,大咧咧地伸了個懶腰,躺下休息去了。
皇后隔着紗幔看着蘇青簡,心中卻是波瀾起伏。如果說此前她還懷疑她的身份,那麼看到了這珠子之後,她已經確信,當初蘇侯爺確實是騙了她。
她的女兒沒有死。她這個小女兒吃了多少苦,她是雖未見過,卻也聽聞過。當初以爲是無關緊要的人,並無感觸。如今想來,卻覺得有些心疼。
她是否還要繼續利用她?
皇后沉吟了許久,看着指尖上尖銳的護甲。宮中的鬥爭,一旦開始,就要把所有的憐憫與珍惜統統拋開,否則一回頭就是萬丈深淵。
只是事情完成之後,她......會補償她的......
蘇青簡睡了一覺,用了些晚膳。天色已黑,皇后也已經就寢。如今就在宮中,蘇青簡想了想,飛身出了皇后寢宮。徑直去了玉明殿。
玉明殿中也是萬籟俱寂,這個時候邵承玉應該已經睡了。
蘇青簡無聲無息地潛入其中,只是想看他一眼就走。但當她進了玉明殿中,卻發現內堂的燭火還亮着。
“阿簡,是你嗎?”
蘇青簡聽到了邵承玉的詢問聲。她快步走了進去,邵承玉正從書桌旁站起身,快步向她走來。
蘇青簡飛身撲進了他的懷裡。邵承玉小心翼翼地抱着她:“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可我來這裡沒有對任何人說,你怎麼知道的?”
“感覺啊。”邵承玉捧着蘇青簡的臉,眉眼間都是喜悅,“快兩個月不見了,阿簡,每一日我都在思念着你。”
“我也是。”蘇青簡話一出口,便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打轉。所有的委屈此刻都涌上了心頭,她想向他傾訴,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邵承玉吻了吻她的額頭,輕聲道:“阿簡,我們孩子還好嗎?”
蘇青簡愣住了:“你怎麼知道......孩子......”
“那天我也去了蘇府,正要把你從水裡拉上來。只是事情緊急,我要去引開蘇侯爺,便沒能一直陪着你。後來你五哥把這些事情告訴了我。”
蘇青簡將頭埋進了邵承玉的懷中:“我和孩子都很好。”
“阿簡,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和我們的孩子在外面受苦。所有傷害你的人,都不會有好結果。”
蘇青簡聽着邵承玉在她耳邊輕聲的呢喃,漂泊不定的心這才覺得寬慰。
“玉哥哥,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她沉吟了片刻,緩緩將自己的身世說了出來。
以前蘇青簡以爲,自己只是侯府的一個庶女。可現在,她卻是罪臣之女。原本盛家滿門抄斬,她早就該成爲一縷芳魂,卻苟活了這麼多年。
盛秋懷在外漂泊多年,她又何嘗不是。他們都是沒有根的孩子,命運像是浮萍,風一吹就散開了。
“以前蘇府待我再不好,至少我還知道自己是誰。可如今,我才覺得,命運是這樣虛浮難測。玉哥哥,我好害怕,有一天再失去誰。”
邵承玉攥緊了她的手,堅定道:“你怎麼會是浮萍,你有我。阿簡,我可以爲你遮風擋雨,還會洗刷盛家和我母妃的污名。你只需要安心地等着便好。”
蘇青簡點了點頭。但她怎麼可能安心等着。兩人匆匆相聚,這樣寶貴的時間,除了互訴衷腸之外,還要互相交換一下情報。
蘇青簡這才知道,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裡,朝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她去刺殺的那個人,最終也引發了皇上對太子的猜疑。朝中風向往那邊吹,很多朝臣就往那邊倒。
現而今統領王都巡防營的,是柳諾凡。也就是蘇青簡的六哥。
蘇青簡和這個六哥並不是很熟。六哥是個悶葫蘆,也是京兆尹的獨子。相比七個兄弟來,資質平平,所以格外用功。他們玩樂的時間,他都在努力讀書和習武。饒是如此,他還是比其他師兄弟差了一截。
不過勤能補拙,比起尋常人來,他依舊是佼佼者。
但柳諾凡向來不參與朝政之爭,所以如今也並未明確表示支持任何人。若不是如此,皇上也不會用他。
至於皇宮中的千牛衛,則是由紀長希在統領。這一派山雨欲來的架勢,讓太子聞到了危險的氣息。所謂慌則生亂。
近來太子幾次三番出錯,接連被皇帝訓斥。如今正在家中反省。
倒是邵承玉,近來頗得聖心。兩人已成分庭抗禮之勢。
“我倒是覺得,皇上只是拿你在牽制太子。並沒有廢太子之心。”
“你猜的不錯。不過父皇生性多疑,如今最忌憚的,就是外戚專權。”邵承玉從書桌下抽出一封密信,“太子那麼多的叔伯親戚,囂張跋扈多年。犯下的錯事,一樁樁一件件,都足以要了他們的老命。”
“你這些都是從什麼地方得來的?”
邵承玉沉吟了片刻:“這......這是你四哥送來的。聽說他在丞相府中安插了眼線——”
蘇青簡怔住了,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來。莫不是......檀心?
她無從查證,不過邵承玉已經佈局完畢。想要彈劾太子,只需要靜待時機。
當然光是外戚還不足夠,需要有致命的,可以一擊即中皇后和太子的證據。蘇青簡接近皇后,就是想蒐集這樣的證據。
她和邵承玉道別之後,便回到了皇后的寢宮。這一夜睡得還算安穩。
翌日清晨,她醒來的時候皇后也纔剛剛醒來。皇后並不急着起身喚人進來,而是讓蘇青簡先行梳洗。
蘇青簡坐在鏡子前梳理着長髮,口中哼着一首兒時盛影兒唱哼的曲調。皇后看着她失神。
良久,她才幽幽嘆道:“阿簡,你說曾經海誓山盟的兩個人,究竟會因爲什麼要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