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負手跟在那人身後進了太子府,心下思忖。太子和她素無交集,今次攔住了她,想來也沒有其他事,只是爲了玲瓏。
她和玲瓏雖然只有一面的交情。但既然是不平事,要她袖手旁觀也是做不到的。不過,她也不會傻到去得罪太子殿下。如今只好見招拆招了。
蘇青簡這是第一次進太子府,四下瞧去,竟比皇宮還要奢華上幾分。單單是從前門走到會客廳,就走了一炷香的時間。
繞過會客廳是一片迴廊,建在水上。迴廊的盡頭是一座涼亭,此刻點滿了燈籠。其間坐了一人。
那中年男子上前拜道:“太子殿下,人帶到了。”
邵承光擺了擺手,中年男子便退了下去。蘇青簡上前行禮:“微臣拜見太子殿下。”
“免禮。”
蘇青簡站定。只見邵承光正坐在爐火旁,身上披着一間雪貂的大氅。他伸着手烤着火,爐火上正煮着青梅酒。
“年關將近,天是越發冷了。蘇姑娘不如坐下,陪我小酌一杯。”
蘇青簡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坐了下來。
邵承光斟了兩杯酒,蘇青簡端起酒杯。氤氳的熱氣蒸騰着,青梅酒發出濃郁的香氣。兩人未語,先行幹了一杯。
“酒越喝越暖,可身上暖了,有時候卻抵不住心寒。”邵承光喝着酒,定定地看着爐火,“蘇姑娘,你說我掏心掏肺的對一個人,她卻要背叛我。是不是很可恨?”
蘇青簡沉吟了片刻,答道:“設身處地地想,這個人確實可恨。只不過——”
“你還有話替她辯解?”
“倒也不全然是爲她辯解。”蘇青簡也飲盡了那一杯馥郁芬芳的酒,“只是我幼年隨師兄們行走江湖,也曾有過不少這樣的經歷。有一次,我遇到了一個十來歲的小騙子。我心知他品行不端,卻想着他和我年齡相仿。便心生憐憫,想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於是將一樣很重要的東西交給了他保管。”
“結果呢?”
“結果他騙了我,帶着東西逃之夭夭了。後來師父責罰我,那時候我很恨這個小騙子。便請求師父給我一個機會彌補過失,抓了那小騙子殺了他拿回東西。”蘇青簡看着遠處的湖水,“太子殿下可知,後來如何?”
“不外乎,你找到了他。報了仇。”
蘇青簡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沒有。師父根本沒讓我下山。他告訴我,這整件事錯只在我,讓我好好反省。我在後山的思過崖苦思了整整三個月,終於想明白了。我明知他是一個騙子,卻還要把重要的東西交給他。最終受了騙,又能怪誰?就好像明知道老鼠會吃米,還把它丟進米缸。米沒了,能怪老鼠麼?”
邵承光低頭飲着酒,良久,他苦笑了一聲:“聽君一席話,倒是讓我茅塞頓開。不過——”他放下酒杯,擡眼瞧着蘇青簡,“我可沒有蘇姑娘這麼寬容大度,得罪了本太子的人,就都會生不如死!”
“殿下手握生殺大權,要一個人的命又有何難。只是有些東西,並不是殺了人就能得到的。譬如,人心。”
邵承光冷哼了一聲:“你還真以爲誰會想要一個婊1子的真心。她不過是個玩物,沒興趣了,我自然丟開了。當然,我不會爲了一個青樓女子損了身爲儲君寬容大度的名聲。你知道,她那個小姘頭現在如何了麼?”
“不是......被關進大牢了麼?”蘇青簡蹙眉看着邵承光。她原本還以爲有心情青梅煮酒的男子,都會是四哥那般風雅多情。沒想到太子性格如此陰鷙,她心中涌起不詳的預感。
“關進大牢真是便宜他了。我把他送進宮了。”邵承光嘴角牽起一絲笑意,目光陰沉得可怕。
蘇青簡倒吸了一口涼氣。她在宮中的時候問過紀長希,爲什麼除了皇上身邊的那位公公,其他公公都女裡女氣的。紀長希給她詳細解釋過緣由。
邵承光肯定不會好心讓他去當個侍衛。也就是說,這個人......可能......成了諸多公公中的一員......
她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只覺得眼前這人實在可怕。此事若是玲瓏知道,不知又該如何自處。
手中的酒再也喝不下去了。蘇青簡起身道:“殿下,我明日還要去接待突厥使臣,今日天色不早,若是無事,便先行告退了。”說罷便要離開。
邵承光卻一把拉住了她。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蘇青簡。你和蘇府的關係,別人不知,我卻是一清二楚。哪怕你此刻心裡向着老十四,但我的心可是向着你的。須知,良禽擇木而棲。我希望你是個聰明人。”
蘇青簡想要抽回胳膊,卻沒能掙脫邵承光的鉗制。蘇青簡咬了咬牙,忍住了踹開他的衝動。
沒想到太子竟然是想要拉攏他。可她和蘇家的關係再不好,爲了哥哥,她也不會去損害蘇家的利益。
“殿下擡愛,微臣受寵若驚。只是我剛入朝中未幾,對朝堂上的事情一無所知。師父平日教導只是忠君愛國。殿下是儲君,倘若殿下將來繼承大統。我依舊會忠君愛國。”
邵承光鬆了手:“好一個忠君愛國。我給你時間去理清朝堂的利害,不過別讓我等太久。”
蘇青簡行了禮,大步離開了太子府。
出了太子府,蘇青簡便飛似的回到了家中。她穿過大半個院落去往了東廂房,找到了蘇琅軒的居所。
正要進門,一個丫鬟便攔住了她:“小姐,您深夜前來是要做什麼?”
“當然是見我哥哥。”蘇青簡說着就要向裡面走。
那丫鬟卻擋在她面前,趾高氣昂道:“少爺已經睡了,還是待奴婢明日通稟了,再來告知小姐,少爺要不要見您吧。”
蘇青簡停下了腳步,上下打量了那丫鬟一眼。這丫鬟生得比其他的丫鬟都要多幾分姿色,穿着打扮也比尋常僕婦好上幾分。甚至比小戶人家的小姐還要講究。
蘇家這樣的高門大戶,少爺身邊長長會有幾個同房的丫鬟。將來或許有機會做妾,所以地位比一般的丫鬟都要高。難道這個丫鬟也是?
蘇青簡皺着眉頭道:“我倒不知,蘇傢什麼時候有這麼大的規矩了?”
那丫鬟皮笑肉不笑道:“小姐可能在外面時間長了,蘇府的規矩都不太懂。這少爺啊,輕易是不讓人打攪的。”
“是麼?即便是關係蘇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也要再緩一緩,看着你的心情麼?”蘇青簡聲色俱厲,“我竟不知你一個丫鬟何時能管得了主子的事情了!”
那丫鬟在府中見過的小姐多了,但都對她禮讓三分。沒想到今日這一位氣勢如此可怕,想起她曾經戰場上殺過人的,頓時怯了三分。連忙道:“小姐稍待,奴婢這就去通稟。”說着手忙腳亂跑了進去。
不多時,門簾掀開。蘇琅軒身着褻衣,披着一條毯子出現在了門口。他睡眼惺忪,看模樣確實是被吵醒了。
見是蘇青簡,他沙啞着嗓子喚道:“阿簡,外面涼,快進屋來。”
蘇青簡大步走了過去,蘇琅軒一面執了她的手一面對那丫鬟道:“碧晴,從今往後,倘若是阿簡來,讓她直接進來便可。不需要通稟。”
叫碧晴的丫頭軟軟地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
蘇青簡隨蘇琅軒進了屋。屋子裡燃着無煙的碳火,果真是暖和。蘇青簡想起自己的房中,向來是冷若冰窟。蘇家倒也給了她些碳,不過燒起來煙味兒,總是嗆着眼睛。她索性就不燒了。
蘇琅軒握着她的手,嗔怪道:“阿簡,你的手怎麼這麼冷?”
“可能方纔走得急,被風吹的。”
兩人在爐火旁坐下,蘇琅軒打了個呵欠,看樣子是有些累了:“今日去接待突厥使臣,可有何事不能應付的?”
“哥哥,我不是爲此事而來。十四殿下都能應付好。是有另外一件事......”蘇青簡頓了頓,壓低了聲音,“哥哥,我對朝中局勢並不太清楚。蘇家在朝中究竟是何態度?”
蘇琅軒愣住了,他思忖了片刻,緩緩道:“阿簡,朝中局勢瞬息萬變。這一趟渾水,你還是不要捲進來了。”
“可我已經卷進來了。”蘇青簡擡眼看着蘇琅軒,“我喜歡的人,是十四殿下。哥哥,我不是鬧着玩兒,是真的想要和他共度一生的。所以我必須知道他如今是何處境。”
“可你不該早知道了,爲什麼今天才來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
蘇青簡猶疑了片刻,點了點頭:“我今天見到了太子。他說,良禽擇木而棲。希望我能爲他效力。”
蘇琅軒聽着妹妹的話,她雖是語調平靜。可這背後深藏的意味,卻讓他不寒而慄。歷來皇權之爭,埋了多少人的屍骨。他本以爲送妹妹遠離此地,就能一了百了。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繞不開這一切。
“既然如此,朝中的事情,我能知道的便都告訴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