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笑了笑,戲謔道:“難爲你一個未來的草原王,居然還在操心我的婚嫁問題。”
那日鬆握拳抵在脣邊咳了兩聲:“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九公主嘆了口氣,道:“社稷依明主,安危託婦人,男人生來就是爲了保護腳下土地和身後女人,什麼時候需要用女人來換取安寧了,那可是窮途末路。”
那日鬆笑道:“三年前我就上疏求娶你,求到現在都沒娶來,這也就罷了,你還來諷刺挖苦我,那你又沒嫁給我,你怎麼知道我保護不了身後的女人。”
九公主瞟了他一眼:“我只不過是感嘆一句罷了,並沒有針對誰,你何必多心。”
那日鬆舉起手道:“你總是有理由自圓其說。”
九公主眯着眼睛笑了起來,她心情正好,不自覺就有幾分忘形:“有件事我一直忘記問你,那天你怎麼會忽然過御書房來?”
那日鬆道:“我的消息,其實比你還要早上一天。”
九公主“嘖嘖”了兩聲,半是真心半開玩笑道:“你當真不客氣,身在曹營心在漢呀,手從鐵勒一直伸到大央,假以時日,把持朝政也不在話下吧?”
那日鬆笑了笑:“倘若曹德彰還當政,那就說不定了。”
九公主沒說話。
那日鬆又道:“致珩擔心曹德彰會變成兩朝元老,所以想要在登基之前,借陛下的手誅殺曹黨,其實完全沒必要,普天之下天子最大,你們中原政權的歷史上有多少心懷不軌的元老,最後不都死在皇帝手上了麼。”
九公主道:“如果讓他活到新朝,再收拾起來恐怕會很麻煩。”
那日鬆哼笑了一聲:“你們兄妹的思維還真是一脈相承,我一直搞不明白,陛下如此信任他,你們到底有什麼把握能借陛下的手殺了這個人。”
九公主無聲地挑了一下脣角:“其實父皇信任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對自己的能力太過於自信,以爲自己能夠掌控每一個人,朝臣在他眼中不過是提線木偶,而他是那個操控絲線的人。
九公主沉默了一會,低聲問道:“你最是善於洞悉人心,那你覺得,我父皇心裡的弱點是什麼呢?”
“我並沒有和他有很深的接觸,但是……”那日鬆沉思很久,不確定道:“他心裡的弱點,約莫就是他自己吧。”
九公主贊同地點了點頭,向那日鬆傾身過去,附到他耳邊,剛要開口說話,冷不丁一支羽箭忽然射了過來,那日鬆眼明手快地將九公主拉到身後,然後展開雙臂緊閉雙眼,一臉視死如歸地擋在了她面前。
九公主心裡大驚,想都不想地就飛起一腳把那日鬆踢倒在地,自己順勢矮身下去,那支劍在他們頭頂呼嘯着飛走,被剛到校場的杭遠山一把捏住。
九公主扭頭看了看,覺得自己背後一層冷汗。
一個驚慌失措地小兵跑過來,撲通一聲雙膝跪地:“標下該死!標下該死!”
九公主陰着臉順着他的來路看了過去,李劭卿正一臉錯愕地往這邊看着,旁邊還跟着幸災樂禍地鄭之平,當即脾氣就頂了上來,先從杭遠山手中拿過那支箭,氣勢洶洶地走到李劭卿面前,一言不發,直接開打。
那日鬆從地上坐起來,很和藹地問那個小兵:“那支箭真是你射的?”
小兵使勁低着頭:“標下從沒有見過公主殿下,一時走神,險些釀成大錯。”
那日鬆又問道:“和昭平侯沒關係?”
小兵搖頭道:“沒有關係。”
那日鬆循循善誘道:“你再好好想想,真沒關係?他的確沒有在你拉弓的時候碰了你一下?當時他可是在你身邊的,如果轉身時一時不慎,很有可能撞到你。”
小兵仔細想了想,表情有點猶豫:“呃,這個……好像是……”
人在遇到這樣的事情時,記憶總是會被言語所誤導,畢竟是電光火石一剎那發生的時候,如果有人在旁邊暗示,記憶就會真的以爲發生過,甚至連細節都會栩栩如生。
那日鬆笑了笑,在他肩上拍了拍,自己站起身來:“倘若公主問你,你照實說就行了。”
李劭卿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側身躲過她刺來的箭矢,誠然九公主和那日鬆的互動讓他很不爽,但再不爽也得顧忌大局,在大央的國土上把人家質子給殺了,不用鐵勒出動,皇帝和太子就能砍了他。
但九公主一句話都不問,上來就開打,兩人在人來人往的校場裡兵戎相見,旁邊還有正在操練的苦大兵,跟各位偏將副將總兵都督一起,爽歪歪地看戲。
然後李劭卿就發現了一個大問題,衆目睽睽之下,如果他把公主打贏了,那公主臉上掛不住,如果公主把他打贏了,那他以後就別在軍營混了。
贏也不是輸也不是,這架可怎麼打?李劭卿冥思苦想了一會之後,很謹慎地壓低聲音問九公主:“你……想贏還是想輸?”
九公主白了他一眼,不說話,繼續打。
杭遠山和李思從站的遠遠地看戲,看的很開心,李思從還恭維杭遠山:“九殿下不愧是將軍的徒弟,當真是女中豪傑。”
杭遠山摸着下巴道,一語雙關道:“九娘終究是個女子。”
李思從沒聽出來這句話的隱藏含義,兀自笑呵呵:“若是男子,必爲沙場名將。”
杭遠山笑了笑:“飛鳥盡,良弓藏。大央與鐵勒,很快就要交好了。”
和平時代不需要擅長進攻的將領,這會讓龍椅上的皇帝不放心,他們都已經是老人,應該告別這個疆場,但李劭卿卻是正當盛年,言外之意,是告訴李思從,讓他儘早爲李劭卿的後路做打算。
李思從作爲一個徹頭徹尾的武將,十分名副其實地沒聽懂,還點頭贊同:“是啊,打了一輩子仗,總算到頭了。”
杭遠山看了他一眼,發自肺腑道:“劭卿與你比起來,真是青出於藍。”
不僅會打仗,還會搞政治。
李思從依然沒有聽懂,兀自驕傲地謙虛:“將軍謬讚了,都是將軍昔年教的好。”
杭遠山把頭一扭,實在懶得搭理他,自己對校場上激戰不休的兩人大聲道:“住手!李劭卿,你竟敢對九公主不敬!”
李劭卿立刻就坡下驢,順勢從九公主的攻擊中脫身出來,單膝跪倒在她面前:“末將失禮,還請公主恕罪!”
九公主也收了攻勢,端端立在他面前,將那支箭扔在李劭卿面前:“若有下次,定斬不饒。”
李劭卿愣了一愣,情不自禁地擡頭看了九公主一眼:“你……”
九公主脣邊噙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目光從他身上滑開,轉身就走。
校場一邊,先前那個失手的小兵愣愣地看着校場上的一番變故,有點搞不清狀況地問那日鬆:“殿下,現在還說麼?”
那日鬆哼了一聲,語氣裡竟然有些忿忿:“她不問,你自然不必說。”
“殿下真的相信那支箭是昭平侯射出來的?”
九公主在帳中坐定,十指芊芊地接過承鈞遞來的茶,用杯子颳了刮水面上的浮沫,低頭呷了一口:“相信如何,不相信又如何?”
赤霄在一邊爲她按摩肩膀,聞言道:“公主今日對昭平侯出手,恐怕有……爲他洗脫罪名之嫌。”
九公主淡淡地“嗯”了一聲。
承鈞驚訝道:“難道真的他?”
九公主笑了笑:“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全看那日鬆的說法了。”
赤霄道:“倘若真的是昭平侯,那可是大不敬的罪名。”
九公主擺了擺手,道:“現在是不是都不重要,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不必再提,免得節外生枝。”頓了頓,又問:“長安有消息嗎?”
赤霄搖頭道:“沒有。”
九公主撐着頭,長長嘆了口氣:“不知道太子哥哥那邊將金銀冊一事處理的怎麼樣了,真是讓人擔心。”
他們希望用金銀冊來爲曹德彰佈一個必死的局,曹德彰未必沒有藉此翻盤的想法,他敢在皇帝面前光明正大地提起這本冊子,必然已經準備好了後手。
太子令陳科殺了馮賀二人,免得讓曹德彰有了串通口供的機會,在他的想法裡,曹德彰爲了趕時間,必然會從宮中離開後立刻前往大理寺提審,這樣在一審的口供拿到之後,馮賀二人被發現死在牢裡,那曹德彰的嫌疑自然就會洗不掉。
沒想到這老頭居然反其道而行,在第二日的下午才慢悠悠地召集了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堂會審,彼時馮賀早已經死的透透的,連屍體都僵住了。
於是二話不說,立刻報給皇帝,皇帝立刻勃然大怒,把大理寺與此有關的所有人全部抓起來下獄,並責令錦衣衛限期破案,抓住謀殺官員的罪犯。
曹德彰笑了笑:“陛下,賀海榮乃是錦衣衛的僉都御史,現在賀海榮死因未明,錦衣衛難逃干係,恐怕……還是不要讓陳指揮使插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