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兄,臣弟平日午睡慣了,剛纔倦意上來,一時沒忍住,睡,睡着了……”常寧略帶尷尬,外八字的眉毛顫了顫,小圓臉上映出一副無辜神情。
康熙聞聽仰面笑起來。“站着那一會兒的功夫你也睡得着?朕今兒可真是領教了,怨不得外面都叫你是‘活寶王爺’,朕看你還真是個活寶!”
常寧也嬉笑起來。重又走至康熙炕桌前,看見剛纔寶蘭留下的紫砂湯盅,好奇問道:“皇兄,如果臣弟沒記錯,這位新進的蘭貴人便是當年皇嫂的親妹子,索額圖的小女兒吧?”
康熙點了點頭:“正是。”
“難怪那日我偶遇見她覺得有幾分面熟,似在哪兒見過的,這麼想來她的長相,倒還真跟當年的皇嫂頗爲相似的。”常寧說道。
“正如你所說,卻跟朕的嫡皇后赫舍裡有幾分形似,卻也只是形似而已……”康熙微微嗟嘆。
常寧聽出康熙話裡有話,並未貿然接茬,只安靜聽着。
康熙略沉吟片刻,繼續道:“這蘭貴人與其姐赫舍裡的性情品格,是截然不同的兩種。赫舍裡喜讀詩書,善琴藝,性情端莊嫺雅,而這位蘭貴人……”
康熙說到此處頓了頓,並未繼續說,轉話題道:“朕每每見了她,便想起當年的赫舍裡,也勾起許多美好的回憶……”
康熙說話時,目光不自覺地飄向窗外,神情似遊移回到從前的歲月……
常寧自然知道當年康熙與皇后赫舍裡情深意篤,以至於赫舍裡薨後這許多年,康熙再未立後。身爲一國之君,作用六宮粉黛,卻仍能如此情深,實屬不易!常寧忍不住心中慨嘆。
寶蘭給康熙送了湯品,乘着轎攆不急不緩行至永巷,遠遠瞧見對面緩步行來一隊宮女太監,中央擁簇着撐着紫色華傘的肩輿。
遠遠地瞧見那頂紫色的華傘,寶蘭便知道對方的分位高過自己,但寶蘭卻並未有絲毫下攆請安的意思,任由太監們擡着自己迎上前去。
待兩隊人走至面對面,寶蘭方纔看清楚,原來對面肩輿上端坐的正是納拉慧妃。
照理,寶蘭只是貴人身份,比慧妃低了好幾等,是要下來給惠妃請安的,寶蘭卻只是坐在自己的轎攆上,遠遠望着慧妃笑道:“離着遠我也沒看清楚,原來是慧妃姐姐的鑾駕,姐姐就請恕妹妹眼拙罷,姐姐這是去乾清宮瞧萬歲爺去麼?”
慧妃早聞聽這位新進的蘭貴人剛進宮便深得聖寵,仗着是索額圖的閨女,且是先逝的赫舍裡皇后的親妹子,性子便略顯嬌蠻,又聞聽皇上得知她如此張狂,不但不加約束,竟依然寵讓着她幾分, 其他宮妃嬪娥便也只得忍讓多些,且過得去便算了。
今兒卻讓自己碰上了她,慧妃原本是明珠的內侄女,京城中的朝臣無不知明珠與索額圖向來不睦,因此慧妃便儘量避免與這位蘭貴人正面相見,今天既然迎面碰上,避不過,慧妃原想應酬兩句,禮數上不與她計較便罷了。
惠妃見寶蘭沒下攆行禮,也不想計較這些,微笑道:“本宮正是照例要過去伺候萬歲爺的,沒想可巧在此遇見妹妹了。”
寶蘭聞聽慧妃稱是“照例”去乾清宮伺候,想必是皇上特允了的,不由得嫉由心升,恰想起剛纔也常寧,這些日**內皆聞常寧似在調查明珠貪污一案,脣角淺淺勾出一彎輕蔑的斥笑,說道:“慧妃姐姐近日是否覺得身上時常燥熱難耐?”
慧妃不明寶蘭爲何突然如此問,說道:“今日才下過雨,此時氣候清涼怡人,並未覺身上燥熱,妹妹怎麼如此問?”
寶蘭聞聽呵呵笑起來說道:“原來慧妃姐姐心裡的燥熱是被這場雨澆下去了,那我可要替姐姐慶幸了,姐姐此去乾清宮是沒用的,此時皇上正跟恭親王商量要緊事,誰也不見。姐姐不如趁早回去多燒香幾炷香火,求菩薩多降幾場雨吧!”
說完,嬉笑着叫太監擡着轎攆從慧妃的肩輿旁比肩而過,最後還不忘奚落一句:“姐姐去求雨,妹妹就不陪着了。呵呵!”
慧妃即便是再好的性子,聞聽如此明譏暗諷的言辭,也按耐不住心中怒火中燒,她自然知道剛纔寶蘭那番話是暗指明珠犯事兒的。
事實上,慧妃這些日子的確也爲此事憑添許多憂患,儘管皇上並未因此牽連及她,但後宮的尊貴怎能與前朝的勢力支撐撇清楚干係,若明珠真的失勢,那僅憑藉她此刻的處境,恐難再像往日那般獲寵於聖心。
思及此,慧妃顧不得計較剛纔寶蘭言語冒犯,急命太監趕往乾清宮,以證實皇上是否真與恭親王議事。
慧妃的肩輿在乾清宮玉階前停下來,遠遠便瞧見李德全肩上駕着皇上的海東青,從偏殿出去往後面走,趕着開口喚道:“李公公請留步。”
李德全回身見識慧妃,笑呵呵問了安道:“慧妃娘娘來得不巧,皇上剛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后請安去了。”
慧妃聞聽緊跟着問:“皇上是自己去的麼?身邊跟了誰沒有?”剛問出口,才覺自己意欲太過明顯。李德全常年隨侍康熙左右,何其精明,一聽便知慧妃的心思,卻只含笑搖了搖頭說道:“奴才並不知道。”
慧妃知道剛纔自己已失言,若就此罷休卻也晚了,索性將手腕上一個鎏金的鐲子退下來,趁人不備塞進李德全手中問道:“勞煩公公了。”
李德全握着鐲子的手悄悄踹進袖管內,另一隻手暗暗伸出一根拇指一根小指,之後對慧妃娘娘淺淺一笑。
慧妃瞧見那手勢嗎,心裡頓時明瞭。悄聲說了句:“多謝公公。”便轉身離開了。
惠妃知道,剛纔李德全伸手出了個“六”,所指正是六王恭親王常寧,看來寶蘭所言不虛,難道……慧妃只覺手心滲出的一層薄汗,被風撩起陣陣涼意逐漸蔓延向周身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