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攆行的緩慢而平穩,懷袖被康熙攬坐於懷內,心裡卻始終惴惴不寧。
康熙手臂本環於懷袖腰際,卻覺懷中人兒身子微僵,不自覺回眸看向懷袖低垂的眉睫。
“怎麼?身子不適麼?”
見懷袖面色蒼白,康熙忍不住溫聲詢問,溫熱的手掌順帶將懷袖的一雙纖弱玉手包裹在掌心裡。
懷袖立刻搖了搖頭:“或是方纔在園子裡吹了會子風,回去暖暖身子就好,無甚大礙。”
康熙聞言,伸手掀開攆側小窗的錦簾,向外面跟着的李德全吩咐道:“傳朕口諭,叫李太醫在昭仁殿候駕。”
“嗻!”李德全應聲,趕着打發小太監跑去太醫院請李太醫。
康熙將手伸進大氅裡,擱着錦棉緞衫輕撫着懷袖的柔背笑道:“今日與朕同攆,懷兒莫非緊張不成?”
懷袖聽康熙這麼說,立刻垂下眼簾,掩去眸中驚異神光,淺聲道:“臣妾蒙萬歲爺如此深眷,心內惶恐……”
康熙聽她這麼說,不禁笑道:“闔宮中人,哪個不知曉朕疼你?就連朕今日去老祖宗哪兒請安,都聽老祖宗這麼說。”
懷袖聞言,仰起纖長眼睫好奇問道:“老祖宗定責臣妾不懂禮數,這許久未去她宮中請安。”
康熙輕點了懷袖的鼻尖,笑道:“老祖宗卻是責了,可責的卻不是你,而是朕。”
“這又是爲何?”懷袖繡眉微挑,不解其理。
康熙脣邊含笑,似心情頗佳,笑道:“老祖宗一語道破朕遲遲不頒詔的緣故,說尚未頒詔便如此,恐朕日後太過寵縱你,致使後宮恩澤不均。”
懷袖聽聞,即刻便要從康熙懷內掙出來,口中亦不安道:“老祖宗訓教的極是,如今,臣妾雖獲盛寵,更該謹慎行事,以免惹人背後紛議皇上偏私,臣妾恃寵而驕!”
懷袖說話間,便欲懇請康熙停攆,誰知卻被康熙擁地更緊。
“誰願議讓他議去,朕就是要令普天之下人盡皆知,朕就是要寵你!”
懷袖驚詫擡眸,望着康熙英挺堅毅的側顏,只覺他握緊自己的手更比方纔更緊幾分。
懷袖突然想起那日在嫺茹宮中,勤嬪跟自己說的那番話。
帝王愛,不是從來都卑入塵埃麼?
就在懷袖沉在驚詫中尚未回神的時候,龍攆已徐徐落下,康熙依舊如方纔一般,橫抱起懷袖由攆內行出來,徑自走入昭仁殿內。
才跨入殿門,一陣暖意撲面,頓時驅散了周身沁涼的氣息,懷袖只覺方纔還冰涼的身子,瞬間恢復了知覺。
被康熙小心放在暖閣的軟榻上,早已領旨候着的李太醫便進來跪地請安。
康熙擺了擺手道:“娘娘說頭痛,你瞧瞧可是惹了風疾。”
李太醫應聲,提着藥箱行至懷袖近前,取出脈枕小心爲懷袖診脈,片刻,李太醫緩緩站起身拱手回道。
“回萬歲爺,娘娘身體並無大礙,只有些許的驚悸微虛之症,每日只需紅糖銀耳更調養,辰時服用半盞老薑湯即刻,以微臣見,還是不服藥爲好!”
康熙聽聞,笑了笑,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照你說的,吩咐小廚房,每日爲娘娘備下就是了。”
李太醫退出去,康熙笑望着懷袖問:“你可知李太醫爲何不給你開方子麼?”
此時,御茶房的小太監端了兩杯濃嚴的普洱進來,懷袖取了一杯暖手,長睫閃動望向康熙不解道:“李太醫不是說的明白,臣妾身子並無大礙麼?既然無礙,自然就不必開藥方嘍!”
康熙卻笑着端起茶盞淺呷不語。
見他如此神情,懷袖反倒被勾起了興致,卻也明白康熙這是故意端着,等着自己去問。
懷袖淺笑:“臣妾迂腐,還望萬歲爺明示!”
康熙將茶盞緩緩放在茶桌上,手指輕撫着茶盞邊沿精緻的汝瓷紋理,垂眸道:“你如今雖尚未在內務府掛綠頭牌子,卻時常出入朕的寢殿,太后難免會多想,也必定會囑咐李太醫,因此,往後,李太醫必定不會輕易爲你開藥方了。”
懷袖聽康熙說完這番話,就算再不諳男女情事,也明白孝莊的意思,臉頓時紅至耳根。
豁然起身道:“臣妾既然身子並無大礙,就不耽擱萬歲爺批閱奏摺,先退下了。”
懷袖匆忙施禮,轉身便向外跑,不防常寧由外殿進來,險些與懷袖撞個滿懷。
常寧驚地趕緊扶正險些掉下來的紅頂子,拱手給懷袖行禮道:“臣弟給毓妃娘娘請安……”
安字還未出口,懷袖窘地胡亂擺了擺手,話也沒說,繞開常寧徑自跑出了去。
常寧迴轉身看着懷袖倉皇消失在門口的背影,挑了挑八字眉喃喃道:“莫非本王爺哪兒得罪她了?”
懷袖回至後殿八寶閣,映雪正向香爐內添新的冰梅香片,見懷袖回來,迎至近前笑道:“主子今日這早就回來了,奴婢以爲萬歲爺又留您用晚膳呢。”
有宮女過來替懷袖將大氅褪去,懷袖扶着映雪的手向軟榻行,鼻息間嗅到輕輕淡淡的梅花香韻,腦中不由想起今日在絳雪園見到惠妃的情景。
輕輕擺了擺手,房內的幾個宮女紛紛退出房外,映雪見懷袖倚在窗邊錦榻上眯着眼似在養神,便悄然行至門前,正欲退去,卻聽懷袖輕喚。
“主子”映雪關了房門,走至懷袖榻前輕聲應話。
懷袖緩緩睜開眼,眸光正落在妝臺前插瓶中那株燦若雲霞的紅梅上,清澈的眸光如流波婉轉,片刻,淡淡道:“你今日可聽見惠妃娘娘的話了?”
映雪略思索少刻,輕輕點頭:“奴婢聽見了,主子可是因惠妃那句話而擔心……”
懷袖沉吟片刻,卻輕輕搖了搖頭,眸光由梅花上移開,落在眼前盛着蜜餞的精緻盤盞上:“你說,這冷的天,惠妃娘娘獨自在御花園中做什麼?”
映雪歪着頭想了想,皺眉道:“多半也跟娘娘您一樣,瞧着今兒太陽暖和,出來踏雪賞梅吧!”
懷袖聽罷,緩緩道:“你這麼解釋,似乎也說得過。”
映雪卻不解反問:“主子怎突然琢磨起惠妃娘娘了,奴婢聽聞自容大人去世,惠妃娘娘將自己關在禪房,終日足不出戶,如此算來,已有近半年了吧……”
半年!
懷袖聽見映雪這麼說,眼皮子如針刺般猛地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