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寧懷裡捧着個奏事匣子入了宮,才走到尚書房的一溜灰撲撲的廊檐下,正撞見幾個御前的噶事哈簇擁着一乘綠呢輕便馬車由南三所疾行而出。
常寧知道那地方急吼吼出來的,多半請的是御醫,又見穿着是御駕前人,便上前問:“這是給哪個請脈?”
騎馬走在最前端的一位,身着正五品棕熊補子的御前三等侍衛,正是李鐵手底下的副將,如今亦在康熙駕前當職的張忠譽。
見開口的是常寧,張忠譽立刻翻身滾下馬鞍,抖了抖馬蹄袖跪在地上請安。
常寧見了張忠譽也有幾分驚訝:“怎麼是你回來了?萬歲爺昨兒還差人到王府傳信兒,說讓本王今兒去南苑侍駕,怎麼這會子連你都回來了?”
常寧問這話時,車內果然有幾個御醫,聽見常寧的聲音,便撩開棉簾子預備下車請安,常寧擺了擺手免了他們的禮。
張忠譽道:“奴才這趟回宮,一來請御醫,二來正是接了萬歲的口諭告知王爺,南苑那邊兒王爺就不用過去了,過幾日御駕就回鸞了。”
常寧聞言,蹙眉急問:“可是萬歲爺的身子……”因已進臘月眼看就到了年根兒,後面的話常寧只覺不吉利,便沒說出口。
張忠譽擡臉兒笑道:“王爺莫急,左右是好事兒!”
常寧是多精明的人,一聽這話,心眼子微微一動,八字鬍翹了翹笑問:“可是皇貴妃主子傳喜了?”
這個話張忠譽這做奴才的不敢說,見常寧明白過來,便笑嘻嘻給常寧磕了個頭:“萬歲爺的話傳到了,奴才這就需趕往南苑去了。”
常寧笑着擺了擺手:“去吧去吧,這件差事辦好了,萬歲爺一高興,沒準兒就晉升二品領子嘍!”
張忠譽又磕了個頭,笑道:“借王爺吉言!”說完,上馬帶着一衆侍衛擁簇着馬車走了。
常寧望着馬車漸行向午門,揚了揚八字眉自言自語道:“嘿!看來今年能過個順心年嘍!”
常寧話剛落,旁邊的門一響,張廷玉由裡面走了出來,見常寧站在門口,上前請安時好奇問:“王爺怎麼站在這兒,這大冷的天兒,快進裡頭烘烘手腳。”
張廷玉說完,又見常寧懷裡抱着奏事匣,便知他是因公入宮來的。
這陣子朝堂上風傳張廷玉受拜太子師已是沸沸揚揚,當然此“太子”非彼太子,所指之人正是每日出入乾清宮的懷袖的兒子胤裪。
常寧看見張廷玉,八字眉挑了挑,眨巴着黑豆小眼兒笑問:“哎呦!張大人今兒得空,沒去教我那神童小侄兒?”
張廷玉聽常寧問及,拱了拱手也笑了:“這幾日萬歲去了南苑,微臣便私底下給十二阿哥放了幾日假,十二貝勒天資過人又十分勤奮,凡事只要稍經指點便信手拈來。
前兒萬歲爺令微臣指點他閱一道摺子,微臣只與他說了一遍,待他自己瞧第二封的時候,就誦釋地有模有樣,微臣倒捨不得將他拘地太緊了。”
常寧笑道:“連你這朝中有名兒的張鐵桿兒都生出這樣的心思,看來本王這小侄子卻惹人疼的緊!”
說話時,將手中的奏事匣交給張廷玉道:“原本今兒本王要去南苑的,方纔聽張忠譽帶回的話,說萬歲過幾日就回鸞,本王也就不用跑這趟了。
這個東西交給你,是萬歲爺昨兒剛叫人送回來的,因着給本王爺帶話的人趕着回南苑侍駕,本王就令他將這東西留下先回去了。”
張廷玉接過奏事匣,好奇問:“萬歲去南苑了不過才幾日,眼下朝中沒要緊的摺子,怎麼這麼快就要回鸞?”
常寧笑了笑,向北拱手道:“萬歲那頭兒有大喜嘍!”
常寧與張廷玉那皆是不用撥拉就轉兒的人物,聽見常寧這話,張廷玉先是神情微驚,繼而亦向北拱手道:“微臣在此先恭喜萬歲了!”
兩人又寒暄了一陣,常寧只覺站久了腳有些冷,又不願進尚書房,便轉而出宮回王府去了。
張廷玉捧着奏事匣轉身回了尚書房,迎面正撞見索額圖欲向外走。
看見張廷玉進來,索額圖低聲道:“衡臣,前日萬歲爺發回來的一道摺子我瞧着有幾處不解,欲與你議一議,不知你眼下可方便?”
張廷玉見索額圖說與自己議政,卻只往外頭走,便知這是有話與他私底下說。
轉手將奏事匣放在正垂首寫批的沈鴻飛桌上,順口囑咐:“這些是萬歲爺看過的剛送回來,廷寄太監過來時你叫他們一併取走發回去。”
沈鴻飛點了點頭接下匣子,張廷玉便與索額圖兩人同出了尚書房。
行至門外,清冷的空氣驟然竄進索額圖鼻子裡,惹得他還沒開口,先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索大人日夜爲朝政操持,可要當心身子呀!”張廷玉笑道。
索額圖用白絹帕子擰着鼻子,轉臉兒笑道:“這人老了卻是不中用了,不怕張大人見笑,前幾日有幾本摺子上的字兒稍寫的密了些,我竟瞧着有幾分眼花,幸而當時太子在身側給瞧了一眼,要是批錯了,呈在萬歲爺跟前,可又有的饑荒嘍!”
張廷玉笑了笑,垂眸道:“索大人實當好生保重,您如今可是朝中羣臣的主心骨兒,您哪怕不做事,單在這尚書房中一坐,咱們辦差時心裡就有個譜嘍,更何況萬歲爺也離不得您呢!”
張廷玉這一句馬屁拍的不偏不倚,正拍在索額圖的心坎子上,索額圖兩個昏黃的老眼立刻笑眯成兩條縫兒,口中雖連稱過獎,心裡卻十分受用。
寒暄幾句過後,索額圖巧妙地將話題引在了正經事兒上,瞧着四下沒人,索額圖低聲問:“前陣子,萬歲爺當真令你去教十二貝勒看摺子了?”
張廷玉大方點頭:“沒錯!不單叫臣教十二貝勒看摺子,還教怎麼批摺子呢!”
索額圖一對花白眉毛在前額皺成一個死疙瘩,沉吟了半晌,又問:“那萬歲爺可還說過旁的什麼?”
張廷玉略想了想,想說卻欲言又止,最終只淡淡地笑了笑:“至於萬歲爺還說了些什麼,微臣卻是不便多言。”
說罷張廷玉轉身便要走,手腕卻被索額圖握住,掌中跟着一涼,只覺一個溜光堅硬的東西塞進手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