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重陽花糕以各色果品點綴其上,海棠、梅子、銀杏、胡桃等自不必說,應節的石榴子總是少不了,取多子多福之意。但這碟重陽糕上,偏生是沒有。也不知是太后吩咐人這麼做的,還是有人把花糕上原有的石榴子偷偷拿掉。時隔兩日,已經完全看不出來。
皇帝抱病不起,太后亦稱心憂聖體,閉門禮佛,於是中秋公案的裁奪便落在了皇后身上。既然樁樁件件都指向福王母子,皇后遂擬將賢妃降爲賢嬪,着其閉於冷宮思過,相關諸人或貶或殺,並不留一分情面,連幾個唱南曲的女子亦被罰沒爲奴,扔進浣衣局服役。但福王的處置,則還需皇帝本人定奪。
皇后將情形陳說一番,等着皇帝開口。皇帝小口啜完一盞烏黑的藥汁兒,又沉思許久,方道:“讓二哥兒搬到十王府暫住着吧,納妃之事暫緩——你家要不想嫁女,就麻煩你再給二哥兒挑一個人吧。”
其實就算沒有出事,福王也是要搬離大內的。皇后覺得應該即刻遣楊樗出京就藩,聽見皇帝如是說,固是覺得失望。待要再分辯幾句,皇帝已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立刻就有人上來抽去靠墊,扶着他的頭小心放到枕上。
“這水晶枕豈不硌得慌?”皇后道,“既病着,換個軟和的枕頭吧。”
“回娘娘的話,”那人輕聲細語道,“皇上說了,這個枕頭睡着最好。”
定睛看時,卻是選侍桂氏。皇后依稀記得桂玉稠在淑妃身邊當差時,甚是恭謹精細的一個人兒,容貌並不出挑,這才服侍了皇帝小半年,竟出落得如春陽照水般一派溫婉模樣。
皇后又說起徐安沅,她如今架在半空進退不得,也不敢再到宮裡來了。皇帝連連冷笑:“倒是我對不住岳父和你兄弟,沒有一個合適的兒子,可以讓徐家嫡女做皇后的。”
皇后怫然變色:“陛下此話,讓臣妾如何自處?”
皇帝譏諷道:“若三小姐願嫁長哥兒,我明日便立長哥爲太子。有了這樣得力的外戚,御座必定坐得穩穩的。長哥兒聰明不聰明,又有什麼要緊!”
皇后氣得雙手發抖,冷笑道:“陛下有此意,臣妾喜不自勝。怕只怕陛下的立儲詔書還沒出乾清宮,朝中就要鬧翻了天。”
皇帝呵呵一笑:“你是在激我?”
“豈敢,臣妾的兒子,只有臣妾自己疼愛,臣妾只盼他平安順遂而已。”皇后道,“陛下既然如此看重我們徐家的女孩兒,不是還有三哥兒嗎?安沅這一輩的女孩子是沒有了,可是安照的夫人有一個嫡女纔剛兩歲,正可以給三哥兒留着。雖說差着一輩——又不是沒有先例!”
啪嗒一聲,皇帝的藥碗在地上跌得粉碎。徐皇后輕盈一閃,一點兒藥汁子也沒濺上。
桂玉稠過來拾瓷片時,皇后還不忘唸了一句:“淑妃生育三哥兒,甚是勞苦,皇上也要雨露均勻些。莫要有了新人,寒了舊人心。”
回到坤寧宮,除去大衫鳳冠,更衣淨面薰香,一番休整。徐皇后只留了唐清秋爲她梳頭,又教用些力氣按摩穴位,除一除這一日積下的悶熱與病氣。“我是老了,”皇后自嘲道,“這才說了幾句話,就累得不行。”
“娘娘這是說笑呢……”唐清秋手上不停,一邊卻正瞥見皇后頭頂一莖灰髮煞是刺目。
皇后只是盯着鏡子出神,忽然道:“檀兒的王妃人選,要定下來了。等出了大長公主的喪期,就給他納妃。”
唐清秋稍覺意外,低聲道:“不是說拖着嗎?”
皇后默了一下,道:“二哥兒的婚事,隨便他們拖去,不干我的事。檀兒不能拖了,儘快,越快越好!”
唐清秋雖精明,一時也沒明白皇后的心思,想了想又遲疑道:“娘娘的意思……是叫奴婢去和她說說?
”
皇后點了點頭,忽又道:“不妥……這樣大事,還是我親自去說吧。”
“娘娘真是菩薩心腸。”唐清秋將皇后的白髮掩在裡面,又簪上一朵攢珠花兒,“若是娘娘開了金口,豈有不成的。”
皇后待了半晌,嘆道:“終歸是要陪着檀兒一輩子的人,總要她真心願意纔好。”
林絹絹的事,到底叫徐太后知道了,不免發了好大一通脾氣。一俟徐三小姐出宮,太后立刻將楊楝與文夫人兩個一同叫到清寧宮查問究竟,連上個月琴太微出走之事也被翻了出來。
“早聽說你打了她二十板子,我還以爲,你總算知道要硬起心腸了。”太后皺眉道,“犯下這麼大的過錯,打二十板子就完事了?”
“二十板子也不少了。”楊楝道,“琴娘子年幼無知,受奸人矇騙,孫子想着給她一個教訓就夠了。若深究下去,未免牽連旁人,反而不好。”
太后一怔,忽然冷笑道:“你說她受奸人矇騙,是哪個奸人?”
“醫婆張氏。”
“但你並未處理張氏。”
“孫兒不敢。”
太后覺出他隱隱有些情緒,遂靜默了一會兒,忽然道:“你那裡不過才三個妾室,就弄得一團糟,終是門風不嚴之故!”
“孫兒知罪。”
太后似有些煩躁地踱了幾步,忽冷笑道:“二十板子太輕鬆了些,依我說,一百板子纔夠呢。只是打死了琴家小丫頭,你心裡固然捨不得,那就把這沒打夠的八十大板分給她們三個,一人再打二十七板。都打一遍,也好教她們得知,一人犯錯,個個都要受罰,將來看誰還敢肆意妄爲。你說是不是?”
楊楝還未反應過來,太后已經一個一個數過來:“林絹絹的板子先記下,等她生下孩子來再打。今天先打文氏,打完了她,再打琴太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