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生產時失血甚多,宮中的醫婆束手無策。皇帝破例叫開了順貞門傳進太醫,方纔將她從黃泉道上拉回來。雖終於娩出一名男嬰,卻是大傷元氣,連帶嬰兒亦羸弱黃瘦,哭聲小得如同一隻貓兒。雖則如此,畢竟是盼了多年纔得到的皇三子,皇帝早已想好名字,就叫作楊楨,祭告宗廟,遍賞百官,休朝三日,又盤算着等皇子百日時大赦天下。不僅皇帝賞下的綾羅綢緞、金珠寶器堆滿了咸陽宮的庫房,徐太后與徐皇后亦俱有重賞,宮中道賀者多如過江之鯽,忙得玉稠等一干人腳不沾地,生怕眼錯不見時小皇子有個好歹。最後還是皇后稱淑妃需要靜養,替咸陽宮封了門。
六月中,沈夫人照舊領了沈端居和謝遠遙入宮,親自抱過小皇子,喜得又哭又笑,見女兒面如金紙,又疼得心如刀絞。反倒是淑妃寬慰道:“生孩子豈有不受累的?我如今在這宮裡,又蒙太后和皇上恩重,飲食醫藥都緊着最好的享用。不過將養幾日就好了,母親何消擔心?”
沈夫人將自己生兒育女的經驗從頭唸了一遍,又細細問過了症候,備着回家找大夫詢問,末了又嘆道:“一個孩兒已是不易。只是做母親的未免得隴望蜀,只盼你早些養好身體,趁着聖眷正隆再多生下幾個,往後方才穩妥。”
淑妃卻沒有接這個話,轉而朝着沈端居笑道:“我已是生下一個,母親還要嘮叨個沒完。楨兒再好終究姓楊。母親不如先操心您的嫡親孫子到底何時能降生吧。”
“娘娘取笑臣妾了。”沈端居低聲道。
“你的弟婦過門才幾天哪。”沈夫人嗔道,“他們倆口兒還年輕,我是不催的。”
謝迤邐繼續打趣道:“只怕母親口裡不應,心裡早是急得不成了。只是媳婦太可人疼,母親捨不得說她。就只你這女兒是不怕人說的。”
“喲,瞧瞧這說的。”沈夫人笑道,“自家已是做了孃親的人,倒又想起跟爲娘
撒嬌來了。”
大家笑了一回,謝迤邐方正色道:“雖是說笑,也請沈妹妹將我這話放在心上。男人是要做了父親,才知甘苦、明事理、有擔當。謝遷少年得志,早早入仕,我只怕他總是小孩子心性,未免心浮氣躁處事不當,終究耽擱了前程。沈家妹妹,我們從小一處長大。我知你是姐妹中最最端方懂事的一個。我家中就這一個嫡親的弟弟,盼你能好好幫扶他,庶不負國家之恩典,闔族之厚望。”
“娘娘說得是,”沈端居斂衽拜道,“臣妾謹遵教誨。”
她垂首低眉,溫潤謹肅的臉上竟掠過一絲煞白,這一瞬的變化卻沒有瞞過淑妃的眼睛。淑妃暗暗納罕,又不便多問,瞧了瞧自己的母親竟是渾然不覺的模樣。
“遙遙眼見着今年就十五了,”謝迤邐轉過話題,“母親可有什麼打算?”
“姐姐!”謝遠遙登時飛紅了臉,“剛打趣過嫂子,又來尋我的開心了!”
沈夫人忽然嘆了一聲,轉頭對謝遠遙道:“我也不瞞着你。已有幾家來提親,只怕年內就要打發你嫁了。你祖母這個身子還能撐多久?萬一有個好歹,你還得守孝,女孩兒家哪裡等得起?你姑母當年拖到二十一歲纔出閣,天仙似的一個小姐不得不給人做填房……”
謝迤邐輕咳一聲止住了母親憶舊,卻轉過話頭道:“祖母的病情有些起色嗎?”
“還不是你琴妹妹的事……”沈夫人深吸了一口氣道,“公主一聽見你的好消息,就精神了許多,竟然多說了幾句話出來,又問太微回來沒有。我就慢慢說了,公主連聲說太委屈她,難過得連湯藥都喝不下。”
嫁給皇帝不喜歡的藩王,還只是個無名無分的妾侍,依着沈夫人看來自不是什麼好事。謝迤邐聽見大長公主的反應,忽然就站了起來,神色陰晴不定。沈夫人疑惑道:“娘娘,這裡頭莫不是還有什麼事情……”
“祖母
爲琴妹妹的事操心太甚,母親可勸慰着些。”淑妃緩緩坐下,一邊掩飾心思,一邊懶懶道,“當初皇上當真喜歡琴妹妹,只這丫頭沒造化,我都替她可惜——那一位並沒有皇上那樣的好脾氣,據說她一進門就病倒了。”
話已到此處,沈夫人便惴惴提起日前收到徵王的帖子,言琴氏抱病,請謝府親眷入宮探望。
謝迤邐不覺怔忡,心中隱然不是滋味,遂涼涼道:“他既下帖子請了,你們還能不去嗎?”
沈夫人聽出女兒話中不愉,便婉轉道:“固是不得不去,又怕有些是非,所以還需請娘娘示下。”
謝迤邐不自覺地絞着手絹,嘴上卻說:“母親是打算看了我之後就順路去西苑吧……這樣也好,要是特意去一遭,反倒惹人口舌。旁的事情不用多想……”
知女莫若母。只是歉疚也好,心疼也罷,沈夫人又能說什麼呢?謝迤邐用微不可聞的聲音淡淡道:“……都是陳年舊賬了,他不會放在心上的。”
沈夫人待要設法說幾句話寬她的心,卻見她轉回內室,捧了一個螺鈿梅花盒子出來:“琴妹妹算是嫁人了。雖省了一筆妝資,咱家也不好讓她空身出閣。母親這回去看她,可備下什麼東西爲她添妝嗎?”
“你祖母原是爲她存了十幾個箱籠的。我做主取了一套金鑲玉的頭面,又裁了幾身新衣裳——大約也就夠了。”沈夫人道。
謝迤邐翻開鈿盒給沈夫人看了一下,“這是我給琴妹妹添妝的幾件首飾。本該早些送去,只是我一向病着,又怕……皇上知道了多心,一直白擱着。母親就一併捎去吧。”
沈夫人瞧着盒中是幾件金器,金耳環有四對,皆是荔枝、石榴、一把蓮等樣式,取多子多福之意,又有一隻蝴蝶寶相花珠簾梳,一對鳳銜花結金步搖。也有幾對內造宮花,海棠芙蓉丹桂,俱是新奇款式,唯有一支紗堆的白梅,樣子很有些陳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