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汁液清甜,琴太微抿了一口,忽然掉下一行眼淚來。楊楝默默看了一時,才替她拭去眼淚,扶回枕上躺好。琴太微望見屋中沒有旁人,便輕輕牽了一下楊楝的袖子,眼神瞟向那個端藥的宮人。
楊楝心領神會,將那個小宮人喚到牀前詢問。那小宮人名喚諄諄,卻也是個機靈的,見楊楝拉下臉來,立刻跪了求饒:“奴婢什麼也不知道……”
楊楝道:“之前琴娘子沒有吃過藥,你總知道吧?”
“不……”諄諄道。
楊楝不疾不徐道:“若連這都推不知,你們這些服侍的人是做什麼的?還是送去浣衣局算了。”
諄諄咬牙道:“奴婢知道。”
楊楝冷笑道:“說。”
“有一天,奴婢去……去前面取東西,從陳娘子窗下走過,彷彿聽見有人說……什麼不如下點重藥,快點送走上路。當時……宮裡只有琴娘子在吃藥,奴婢聽了……就十分害怕。”
“那是什麼人?”
“聽聲音不是咱們宮裡的人。”
“你既害怕,想必日子也記得很清楚。”
“是上月十四的事兒。”
楊楝心想,這倒真是個有心的丫頭。卻又冷笑道:“你不過是偷聽了一句話,還不知是說什麼——許是說耗子呢,就敢搬弄口舌,不讓琴娘子吃藥?”
“奴婢沒有搬弄是非,奴婢不敢……”諄諄急得說不出什麼話來,連連磕頭。
琴太微掙起來,喘着氣道:“是我自己聽見她和另一個丫頭說起來……”
楊楝立刻明白了,必是這諄諄想提醒自家娘子,又怕擔是非,故意說出來讓她聽見,不知這算有心計還是有良心。“既聽見了,就該上報,不找陳娘子,也還有程管事。”楊楝悠悠道,“如你這樣遮遮掩掩背後議論,還不叫搬弄是非嗎?娘子的病,便是被你耽誤的。再不治你的罪,這府中更沒有王法了。
”
府中人皆知楊楝是個面和心不慈的,他說了要懲治誰,那必是往死裡收拾。諄諄聽見這話,眼淚驟然掉了下來,搗蒜般磕頭求饒。楊楝冷眼看她哭着,卻悄悄握了一下琴太微的手。琴太微心中一動,又說:“殿下饒過她吧……一個月來多虧她服侍,她若走了……”
楊楝緘默了一會兒方道:“既然娘子替你求饒,這樁事就先記着。”
諄諄忙抹淚謝恩,連聲謝恩,又道:“奴婢一定好生服侍娘子,將功折罪。”
楊楝不免皺了皺眉頭,他暗教琴太微示恩倒被一語戳破,這丫頭未免太機靈了些。他站起來踱了幾步,想着下一步怎麼辦,卻見程寧候在簾子外面。
程寧低聲道:“那醫婆招了,說是陳娘子教她在琴娘子的藥裡面添上一味雷公藤。”楊楝微微點頭,他確實在水盂中聞出了雷公藤的味道。這藥解熱鎮痛有良效,卻也是一劑虎狼藥,長吃下去要出人命的。慢刀子殺人,確是好主意。只是……“居然這麼快就招了?”他狐疑道。
程寧道:“奴婢用了點兒刑,如今人就跪在外面等殿下發落。”
楊楝遠遠瞧見廊下跪着一個婆子,十根指頭血淋淋的,忽覺一陣噁心,卻吩咐程寧把幾房姬妾都喚到這邊來,他要訓話。
徵王府中現有四房姬妾。當年因王妃徐安瀾體弱多病,徐家特意陪送了兩個美貌能幹的侍女,一爲陳氏,一爲孟氏,皆由王妃做主收了房。王妃過世後,孟氏因思念主母憂傷成疾,小產而歿,唯有陳煙蘿跟着楊楝來到帝京。入京之後加封親王,皇帝又親自將一名出身清流的女官文粲然指爲側室夫人,太后亦賜下了畫院待詔林良的女兒林絹絹。如此琴太微算第五位妾室。雖文、林二位皆有夫人名位,但因陳煙蘿入府最久,所以內宅瑣事仍由她料理。
楊楝踱到虛白室的正堂內,揀了一張太師椅舒舒服服地坐下喝茶。一盞茶未完,幾房娘子盡數
趕到,皆垂手屏息,怕觸了他的怒氣。楊楝也不教她們坐下,卻先傳了那個醫婆進來,劈頭問道:“陸嬤嬤在宮裡服侍了幾年了?”
“回殿下的話,十三年。”陸氏灰着一張臉道。
“醫者貴在經驗,十三年不算短了,卻連小小一個風寒都看不好嗎?”
陸氏驚疑不定,她明明已經招認投毒,徵王這話卻是什麼意思,她只得順着說下去:“奴婢才疏學淺,一時看走了眼,何況琴娘子……”
楊楝把茶杯“啪”的一聲蹾在桌上:“你既看不好病,從此就不要看了。我這裡不養閒人,立刻趕出去了事。”
陸氏大吃一驚,本想以投毒大事,自己這條性命必是折在裡面了,沒想到只是如此輕輕發落,慌忙磕頭謝恩。
“只是你在這裡待的年頭也久,”楊楝道,“宮闈之事豈足爲外人道……”
“天家貴人,奴婢怎敢渾說,自當老實本分不吐一個字,”陸氏瞥見楊楝陰惻惻的面容,心中愈覺恐懼,一橫心叩頭道,“奴婢情願將舌頭壓在這裡……”
“好啊。”楊楝瞥了一眼程寧。
立刻有幾個內官上來,架住了陸氏便要動刀割舌。陸氏此時又悔了連連求饒,楊楝便教停住,又問:“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此時不講,以後就講不了了。”
陸氏愣了愣,終於搖了搖頭。
楊楝見她如此,心知必是許了生死狀的,再逼問不出什麼,遂揮揮手:“拖到外面去收拾,別驚了病人。”
外邊水面上迴盪起陸氏鮮血四濺的號叫聲,衆人聽見,俱是嚇得大氣不敢出。楊楝冷笑着振了振袖子,將三位姬妾掃視一圈,忽然道:“諸位娘子請坐。”
三位美人皆斂衽謝恩,各自揀了一張椅子側身坐了。楊楝換上一臉溫和,曼聲道:“翠微山遠離塵囂,水木清華,極是清淨。我休養了幾天,只覺神清氣爽,倒比在宮中自在許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