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太微瞪大了眼睛。
“這是我要和你說的正事兒。”沈夜認真道,“你那外祖母……想來你也知道,拖不了多少日子了。淑妃便求了皇上要回家省親,皇上是允了。可妃嬪出宮省親乃是國朝未有之特恩殊榮,太后老孃娘覺得不合規矩,不肯同意,最後只好說讓皇后娘娘以探望姑母的名義擺駕駙馬府,帶着淑妃一道。眼下宮裡忙着準備中秋節,過完了中秋就去。我想着你一直沒回過家,遂跟皇后娘娘面前提了一下。娘娘說了,不妨把你列在隨行女官之中。但你如今是徵王的人,必要先求得他的同意。”
琴太微連聲謝過沈夜,心中卻有些不是滋味,表姐回家絕不會捎帶上她,倒是坤寧宮的人還記着……然則這也是意料中的事,又轉了一念,不覺跌足道:“如今求他不得,我倒是自誤了!”
沈夜不解其意,再三追問,琴太微終於支支吾吾地將前日捱打的真相說了出來。
沈夜連連驚道:“你膽子也太大了,竟敢私自出宮,這是犯了大忌的呀!你知不知道當初坤寧宮有個宮人出去,還是得了允可的——只忘了拿腰牌,就被結結實實打了二十棍,貶去南宮了。這還是皇后一向寬仁,若犯在太后手裡,輕則浣衣局,重則直接打死的呀!”
“我豈不知,別說內苑王府,就是尋常大戶人家的姬妾,未得主家許可而私自出門都會被重罰。”琴太微臉色發白,道,“可是,我實在是沒有別的法子去見外祖母了,舅舅和舅母不讓我回家,殿下他也不願開口。我娘死得早,爹爹去世後,我在這世間更無親人,只剩外祖母一人疼我,我在宮中這一年,時常夢見她喚我回家。我若不能再見她一面,心裡是怎麼也過不去的。”
宮中皆是如此,多少宮女青絲熬成白髮,始終與親人生死不見。沈夜一時也不知如何勸她。又聽她緩緩道:“所以我想,索性拼着一死出去,強如將來後悔。反正我這一生,也不過是這樣了……”
沈夜攬着她勸慰了半天,又道:“可見你是心急莽撞了。說來,你那個表妹
,威國公府少夫人,到底有沒有進宮來?”
琴太微搖了搖頭。陸文瑾果然敏捷,立刻就帶來了謝遠遙的回信,琴太微不免對諄諄刮目相看。
“真是蛇蠍心腸!”沈夜詫道,“你可向徵王殿下稟明此事?”
“還沒有。”琴太微慢吞吞道,“要是他問,我是怎麼又知道表妹沒有進宮的,我要怎麼解釋呢?”
“只說問過了淑妃宮裡的人。”
“我纔不告訴他。”琴太微煩惱道。
沈夜想了想,道:“你若不肯自辯,又何以自保呢?譬如現在,你總得求了他的允許,才能跟着皇后回家吧?”
“我纔剛得罪了他,他必定不答應的。”說着說着,竟然眼眶都紅了起來。
沈夜亦覺得此事十分棘手,但機會難得,總不好就這樣放過了,“肯不肯的,總要求過了才知道。他既能替你遮掩,想來不是沒有環轉的餘地。”
“不敢跟他說。”
“你才說寧可舍了性命,也要回去看你外祖母,怎麼這會子又怕起來了?他是你的夫君,難道開口求他一句話,還勝過要了你的性命?”
琴太微嘟着嘴不言語。
“他如今在哪裡?我陪你去找他。你不好意思開口,我來說。我雖卑微,終究是皇后面前的人,他總要給幾分薄面吧?”
琴太微支吾道:“每天這時他都在半山上的天籟閣裡讀書。”
沈夜拖了她的手就要走。
“不去呀,我不能爬山。”她扭着身子不願動,一臉糾結生澀。
“又胡說了,剛纔是誰要帶我上山看桂花來着?”
沈夜力氣原是要大一些,生拉活拽地把她從闌干上拖下來,沿着遊廊一路往山上去。琴太微心中百鼓齊鳴,自那晚之後她一眼都不想再看見楊楝了。兩人拉拉扯扯的走到了一程,琴太微忽然大鬆一口氣:“他不在。”
她指着半山上的一所空空的涼亭道:“他不喜人打擾,每上山讀書,都要亭子裡留一個小內官守着。”
只得悻悻下山。兩人牽着手走回湖邊水廊,沈夜正要再勸,琴太微忽然站住了,臉色煞白如紙。
順着她的眼光看過去,只見水廊外假山後面,徵王穿着一件家常的月下白道袍,正倚着湖石閒閒坐着,手裡拈着柳枝逗一隻胎毛未褪的小白貓兒玩耍。良辰美景,斯人如玉,連沈夜亦不免多看幾眼,琴太微卻如白日見鬼一般,踮着腳就要跑。
“他都看見你了,躲不掉了!”沈夜低聲喝道。
琴太微閃在沈夜背後,兩人上前行禮。楊楝朝沈夜回了半禮,又問過皇后安好。琴太微低頭聽着他的聲音,如有芒刺在背,恨不得他立刻趕了自己走開。沈夜見她不敢說話,便將皇后有意帶琴太微探望熙寧大長公主之事稟了一遍。
“那就去吧。”他道,“跟着皇后娘娘出門,自然十分妥當。”
琴太微瑟瑟地跪下謝恩。粉面霞染,雙目盈盈,簡直叫人疑心她立刻就要哭出來。楊楝看在眼中,亦覺暗暗吃驚。
辭了出來,沈夜便數落琴太微過於膽小,徵王哪有那麼難纏,又說起林夫人做局的事——“將來定要向殿下說明了。”
“人家現在有身孕了……”琴太微悵然道,“說了又如何。”
沈夜一怔,不覺跺腳道:“那你更得小心!這時候最容易出事兒,你且離她遠一些。”四周看了看,俯在她耳邊低聲道:“我聽人說呀……從前她在清寧宮走動時,就有些奇奇怪怪……”
“她怎麼了?”琴太微好奇道。
“我也聽得不真,”沈夜道,“她是去年年底進宮裡服侍太后的,只說是畫院林待詔的女兒。可是去年林待詔去世,她不穿孝不說,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宮中禮法謹嚴,本就不讓爲父母守孝。”琴太微道。
沈夜想了想,又道:“據說她……有點淑妃娘娘的品格兒?”
琴太微聽得直出神,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子,酸甜苦辣不知是何滋味,捱了半天才淡淡回道:“我纔不管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