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恆一成外相急了。他跑到近衛面前以辭職相威脅,要求板垣徵四郎收回自己的話。宇垣上臺沒幾天,如果撂挑子,那堂堂帝國內閣還不成爲笑柄。無奈,他只有息事寧人,竭盡全力安撫這位受傷的外相。
內閣與陸軍省矛盾的公開化驚動了日本朝野。爲此,文相木戶幸一侯爵來到近衛家中。
木戶家是日本上流社會的顯貴,裕仁天皇就是在這個家庭中生活、接受教育。近衛自然也是木戶家的常客。如今木戶作爲裕仁的寵臣,主管着日本的宣傳、文教,所以近衛對他也敬重三分。
“在鬧下就不好收場了。內閣的體面盡失。”木戶幸一直截了當。
“是啊。不過這次陸軍的確有些過分了。宇恆我已經說服了。”近衛若有所思道,“他只有抓緊時間和國民政府談判,盡力彌補損失吧!我擔心的是板垣。這個町沼來的鄉巴佬,看來沒見過什麼世面,做事也不走走腦子。”
“市谷軍部那幫傢伙現在正鬧着要轉向漢口進攻。陛下似乎也傾向於他們看來宇垣君的和談到頭來還是一場空。”文相對宇垣不無擔心。
“字垣君的努力連一成的希望都沒有。想想軍部裡那些狂熱的好戰分子,再想想三井那些財閥,皇軍從支那抽身哪有那麼容易?看來仗只能接着打下去了。”近衛的臉上寫滿了憂慮。
近衛和土肥原賢二數次傾心交談之後,讓他對支那的局勢有了更深的瞭解。現在他心裡非常清楚,政府提出的談判條件比年初佔領南京後提出的條件還要苛刻。當時,委座被打得焦頭爛額尚且沒有接受,今天自然更不會向皇軍低頭。“要委座下臺”,就這一條就已經把所有通向支那的大門堵死了。在支那除了gd竟無人能、也無人敢與他抗衡。委座與他近衛不同。委座如果自己不想下臺,那麼他所在的黨內誰也別想讓他下。否則,半年前,一切都早已解決了。
果然不出僅爲所料,幾天後,喬輔三代表中國方面正式通知中村總領事:鑑於日方談判條件之苛刻,絕無和平誠意之表示。中國政府認爲繼續談判已無實際意義。因此,單方面宣佈中止談判。
至此外相的一切努力都付之東流。直至他九月份下臺這位短命外相可謂一事無成。但是他離開外相職位的時候卻爲日本帝國乃至日本後人一句政治格言:“日本一旦成爲軍人的天下,則危矣!”
如本陸軍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爲奇特的一支軍隊。他們一方面高喊盡忠天皇,另一方面有對來自天皇的命令置之不理。他們一方面軍紀嚴明等級森嚴,另一方面又不斷的自作主張以下克上、先斬後奏左右上層的決策,九一八是這樣,七七事變也是這樣,現在仍然是這樣。徐州會戰後,日軍前線官兵急於洗雪臺兒莊之辱,瘋狂鼓吹要在武漢與中隊決一死戰。他們一面頻頻電催東京,一面加緊對部隊的整補,更有一些性急的部隊,根本不顧東京命令,以追殲中隊爲名,擅自越過控制線。裕仁再次深切的感受到這部被他放在海外的戰爭機器,瘋狂得似乎難以駕馭。
剛剛離開中國戰場的板垣徵四郎,對這一點自然感觸極深。他作爲帝國陸軍在中樞的代表,不可能背叛昔日那些上司、同僚的意願。尤其是華北戰局的突變,讓他承受着極爲巨大的壓力,他必須要用新的勝利來擺脫這種壓力。另外從私心來說,他也想盡快完成對武漢作戰,以便回過頭來消滅半句在華北的所謂華僑軍隊。他要讓他們的血,爲給自己帶來巨大榮譽的第五師團昔日的戰友同僚們報仇。
他當初剛到東京僅僅幾天,就發現前線部隊對東京的影響力比他想象的要強大得多。他也充分利用了這一點,很快使參謀本部、海軍省、甚至內閣的部分大臣站在了他的一邊。雖然外相和一些文官也在四處活動,試圖阻止戰火繼續蔓延。在這場較量中,“主戰派”輕鬆地佔了上風。在他們的不懈的努力下,天皇終於比原來歷史更早的同意了“漢口會戰”方案。
6月8日(比原歷史提前4天),日本天皇指令陸軍省,向中國戰場發佈命令。進攻漢口,於秋季到來時結束戰事。爲了避免兵力分散,遂決定對廣州的進攻推遲到拿下漢口後再進行。
6月10日(比原歷史提前8天),日軍大本營頒下大陸命第119號,命令發起漢口戰役,於秋初攻佔漢口。其中,命華中派遣軍司令官於長江及淮河正面逐步向前方佔據前進陣地,準備以後之作戰;華北方面軍繼續掃蕩佔領區(當時華北日軍正在和華僑軍隊鏖戰),並準備部分參戰,把中隊牽制在北方。
當日,參謀總長根據大陸命,也下達了大陸指第161號,就戰役戰術對前線作了指示。
只不過天皇不知道的是,在他決策之前,他那些撒在長江沿岸的皇軍們早已經開始動手了。當帶着大本營命令的電波正越過日本海峽,飛向中國大陸時,華中派遣軍先鋒波田支隊早已打入安慶城,武漢會戰,在東京命令尚未到達的情況下,已拉開了戰幕。
令天皇和所有日本人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對帝國皇軍在支那南方順風順水相比,華北日軍卻遭到滅頂之災。一支支皇軍精銳被殲。侵佔領土迅速縮水,在華日軍被分割成爲首尾不能相顧的兩塊。誰也沒有想到華北戰局會發展成爲這種局面。可是這個時候大本營卻陷於無兵可派的境地。本來一個“漢口會戰”連在日本本土的唯一的近衛師團都隨時準備上戰場,現在突然的變故哪裡還有多餘的兵力派往華北呢?在軍部一般人的力促下,天皇不得不同意在國內繼續擴軍。此外,只能一方面寄希望於盡快完成“漢口會戰”之後再抽身解決華北問題,另一方面希望寺內壽一能夠堅持到那一刻。
在日本國內爲華北佔據憂心重重的時候,華僑軍隊卻意外的放慢進攻的節奏,非常“配合”的停止進攻,轉而進入圍而不攻。“中國通”土肥原賢二中將爲華僑部隊的行動做了註腳:他們的後勤補給出現了問題。本來這是****的最好機會,可是由於沒兵所以也只好作罷。就在大本營忐忑不安甚至心懷某種竊喜的時候,遼東又發事端。一時間大本營人心震動,雪恥的叫囂此起彼伏。還是老問題無兵可派。這所有的一切更加劇了日本軍國化的進程。
天皇此刻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悲哀。支那南方戰場凱歌高奏捷報頻頻,似乎戰役目的很快就能夠達成,蘇俄方面的舉動也更加堅定了帝國對蘇俄紅軍無意南侵的判斷,北方戰場卻又一片悽風慘雨,真是讓人歡喜讓人憂啊!令他幾乎恨之入骨的杉山元大將,由於陸上空中交通的斷絕無法到華北履行職責,寺內壽一自然也無法回國接受質詢和懲戒。天皇今天簡直煩透了。
原定的御前會議的時間到了。天皇換下和服一身戎裝來到會場。那裡陸相板垣徵四郎、海相米內光政以及參謀總長閒院宮載仁親王、次長多田俊早已經來到會場。七月的酷暑早已經讓他們這些戎裝整齊的大臣們汗流浹背。但是在天皇面前,誰也不敢擅自動作。天皇面無表情掃視衆人之後輕聲說了一句“開始吧!”
“遼東局勢,微臣以爲乃海軍玩忽職守造成誤判所致!”板垣徵四郎率先發難。接着他列舉了大量事實證明自己的觀點。
作爲資深海軍將領的米內光政大將,輕蔑的掃了一眼那個憨愚呆板的土包子兼暴發戶。不喜歡演講和長篇大論的海相只是冷冷的說了一句:“請不要推卸自己的責任!”
板垣徵四郎面對這樣一位資深的軍界大佬,說實話他心中也有點發虛。但是他現在代表的是帝國陸軍,他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軍裝,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膽氣狀了一些。他把本已經非常挺直的身體挺得像一隻標槍一樣。“請問海相閣下,如果不是第四艦隊的失誤,以及海軍對實際情況的誤判,會導致旅大地區當前的情形嗎?”
看着這個鄉巴佬咄咄逼人的目光,米內光政仍然報以不屑。不知道怎麼的在這麼嚴肅的場合米內突然有一種想笑的感覺。板垣正四郎短短的頭髮接近光頭,兩撇濃密的鬍子誇張的張揚在他的脣上,再配上他憋紅的臉色,活脫一頭髮情的海豹。
米內也算是日本軍中的一個異類。米內光政喜歡安靜,不喜歡誇誇其談,他唯一的一次演說,總字數僅461字,連其他的幕僚的一半都趕不上。在當時,日本的軍隊中盛行剃光頭,米內則是個例外,梳七三分頭。而且從年輕的時候開始,米內光政就很喜歡戴夾鼻眼睛。儘管長官曾不止一次的勸說米內把頭髮也剃掉,而米內總是一笑置之。喜歡長唄和木雕,同時對俄國文學有很大的興趣,特別是喜歡讀19世紀俄國進步詩人普希金的詩。高高的個子,俊朗的外形,他與傳統的日本人不一樣的特有氣質,使得米內光政顯得異常受女性的歡迎。據說在花柳界,米內光政的人氣大大超過了山本五十六。作爲軍人他在日本軍界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作爲海軍領頭羊的他,保持了海軍的一貫傳統——與日本陸軍的關係一直非常糟糕。今天,他面對板垣正四郎的質問,說實話他很有些懶得和他說話,他從骨子裡就看不起這個暴發戶。
“海軍軍部與第四艦隊的聯絡一直正常,怎麼算玩忽職守。旅大地區丟了近兩週陸軍居然不明就裡,而且隱瞞不報。請問陸相閣下這是否算盡職盡責呢?”、
“之所以陸軍發生誤判,完全是因爲海軍的不負責任”板垣正四郎立刻反脣相譏,聲音也不自覺提高了八度、
“板垣君請你注意這是在御前!”參謀總長閒院宮載仁親王適時地提醒板垣陸相。
“對不起!”板垣也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天皇仍然面無表情,似乎在他眼前什麼也沒發生。
“我們還是討論一下對策吧!”參謀總長滿頭白髮腦袋,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對板垣和米內的爭執沒有興趣,他需要把會議的議題重申一下。“旅大地區是帝國在支那的獲取的第一片土地,經營近半個世紀,重要性就不用我多說了。因此我們決不允許有任何閃失。”
“現在,”板垣恢復了常態,“帝隊正全力應對漢口會戰,國內兵力不負使用。雖然國內已經開始擴軍,但是把他們集結、運送到支那戰場需要時間。而且我們當前的重點是漢口會戰,不宜再生枝節。不論從軍事上還是從政治經濟方面考慮,我們此刻都缺乏解決遼東問題條件。微臣認爲還是應該等到漢口作戰結束或者形勢明朗之後,再一併解決華北和遼東問題。”
板垣的一番話入情入理其他人實在也不好再說什麼。參謀總長閒院宮載仁親王將目光投向天皇,正好與天皇的眼光相對。電光火石之間非常瞭解天皇親王,明白這不是天皇想要的結果。他轉而把目光又投向參謀次長多田俊。多田俊向親王微微點頭之後開始發言。
“陸相所說乃帝國當前實情。不過我認爲陸相閣下似乎忽略的一件事情。”多田俊有意停頓了一下,平和注視着平步青雲與自己政見不同的老同事板垣,看到板垣不解的目光,他微微一笑繼續說到:“剛剛結束的張鼓峰戰役,帝國雖然吃了一點小虧,但是我們也得到了我們最想得到的東西,那就是俄國人已經用他們的行動向我們傳達了一個信息,那就是他們無意與我們爲敵。最起碼暫時是這樣。那麼我們在滿蒙地區的關東軍就可以放開手腳。完全有能力解決遼東乃甚至華北的問題。我認爲可以這樣……”
多田俊次官侃侃而談的時候之後,他看到天皇投來的目光,雖然依然不帶任何情緒,但是他隱隱感覺到天皇的讚許。多田俊不禁心頭飄過一絲竊喜。多田俊的感覺不錯,天皇的確非常認同他的這番話。
天皇一直看着眼前這個面目剛毅的中年臣子。他欣賞多田俊的幹練,有駕馭大勢的能力,在很多重大問題上頗有遠見。不過另一方面天皇又覺得多田城府太深。多田在參謀本部,居然能讓資深望重的參謀總長閒院宮載仁親王心甘情願把大小實權都送到他手裡。大本營統帥部,雖然載仁親王是他的參謀長,但更多跟他打交道的,卻是眼前這位剛過知天命之年的次長。如今,多田在東京軍界的影響越來越大,這多少在天皇心裡產生了一絲不安。衆所周知,多田俊是“北進派”的臺柱子,是“不擴大派”的領頭羊。他的活動、影響力曾使迫使內閣決策無法進行。這更加重了天皇內心的矛盾。他既希望軍部、內閣出現一些有影響力的人物,消除軍內外終日不絕的爭吵,可又對這些人物充滿不安和忌憚。
御前討論仍再繼續,但是更多是一些不那麼根本性的問題。最後,動用關東軍解決遼東和華北問題的議案終於在御前通過了。
第二十九章改變(四)